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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你想怎么办,即时召警?”

  “她母亲是大顾客。”

  “看,又碍着情面。”

  “是,生意越来越难做。”



  “把我叫来有什么用?”

  “你是她母亲的朋友。”小郭笑嘻嘻。

  “被你这样一嚷,全世界都知道了。”年轻人没好气。

  “你去把她母亲唤来。”

  年轻人坐下,“为什么一定要叫她母亲来听教训?打幼稚园开始,一见家长,就由母亲代表,父亲们去了何处?你我都知道她父亲在本市,怎么样,惹不起?”

  小郭看着年轻人,“把她令堂叫来,她会感激我们,把她父亲叫来,她会憎恨我们,男女看面子是两回事。”



  “这个女孩子很讨厌。”

  “我也知道,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她赶出店去。我们好做生意。”

  年轻人举起手,“此事与我无关。”

  小郭恼怒,“这种小忙你都不肯帮?”

  “店主为什么不动手?”

  “店主不欲得罪熟客。”

  这时,一个穿黑色传统旗袍的中年女子出现了,相貌娟秀,身段丰硕,她朝年轻人点点头,微微笑。

  年轻人沉默片刻,“把电话给我。”

  店主同小郭有特殊关系。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毋须很机灵或是很敏感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当事人亦不必眉来眼去,一切都在空气里,也许,那是一种电池,微弱,但的确存在。

  电话接通,年轻人简单扼要地报告了事实,放下电话,他说:“我到门口去等人。”

  小郭松了口气,拍打他的肩膀。

  年轻人给他一个毋须客气的手势。

  他在门口等她,不消十分钟,她已由司机送到,姿势还算镇定,可是面色出卖了她。

  年轻人过去安慰她,把她送进店内。

  小郭出来。

  年轻人问:“此事将如何解决?”

  “把货包买下来,道歉,将女孩送至心理医生处治疗。”

  “她偷的是什么?”

  “一条碎钻手链,上面拼出‘快乐生日甜心’字样。”

  “今天是她的生日?”

  “谁管这些,家里已经堆山积海,还要往街上偷,神经有毛病。”

  “也许——”

  小郭不耐烦,“我对富人的各种病态特别不予容忍。”

  他出身贫苦,却能洁身自爱,故自觉高人一等。

  “我先走一步,我不想看到那女孩。”

  “我不怪你,那真是一名怪胎。”

  他们有一怪招,叫迁怒,无论如何,不会怪到自己头上,可是身边有谁便生谁的气。

  年轻人离开了是非之地。

  他去办一点事才回寓所,意外的是,发觉她已经在露台上看风景。

  “这么快便回来了?”

  她叹口气。“我们母女无话可说。”

  “怎么会,家母与妹妹一直喁喁细语说个不尽。”

  “那是一种恩宠。”

  “或者……”年轻人搔着头皮,“努力改善……”

  她无奈,“伟行一离开珠宝店就对我不瞅不睬。”

  年轻人轻轻说:“宠坏了。”

  她怪不好意思,“怎么会用这种事来麻烦你——”

  “嘘,别道歉,我们还有别的要做。”

  “你是世上惟一能叫我欢乐的人。”

  “这是什么?眼泪,你哭了。”

  “对不起。看我是多么失败。”

  “能叫少女流泪不算本事,可是感动我这种——”

  “少抱怨,多享乐。”

  她转个身,暗暗垂泪。

  他轻轻安抚她。

  晚上,小郭的电话来了。

  “下了班没有?出来喝一杯,琦琦请客。”

  琦琦一定是珠宝店老板娘。

  他出去赴约。

  那琦琦女士真是风华动人,尤其难得的是没有话,沉默如金。

  小郭说:“已经查到是什么人向你下的毒手。”

  “是日本帮吧?”

  “你也不是胡涂人,他们恼恨导演抢尽生意,存心要毁她台柱给点颜色看。”

  年轻人十分幽默,“幸好对事不对人。”

  “导演已飞到东京去谈判。”

  “孤身上路?”

  “自然不,有势力人士陪着她去。”

  “我们这一行也越来越难做。”

  “利之所在,自然多人觊觎。”

  “小郭,我们一起退休如何?”

  “咄,无端端又扯上我,我与你风马牛不相及。”

  年轻人自管自说下去:“到加拿大某小城买一幢共管公寓,约十来个单位,把亲友都带到一起住,日日聊天喝老酒,多好。”

  琦琦在一旁只是笑。

  小郭温和地说:“一个人想过平凡宁静的日子,不外因为他有了意中人,你有了心上人吗”

  年轻人不语。

  小郭说:“人客是人客,你别混淆,那纯粹是一项交易。”

  年轻人不出声。

  “有些客人喜欢假戏真做,藉此增加情趣,你可别误会。”

  年轻人欠欠身,“多谢指教。”

  “你趁早退下,再读几年书,从头开始。”

  年轻人唯唯诺诺,道谢告辞先走。

  琦琦看着他背影,开口笑道:“连我的法眼都看不出他是这种人,堪称出污泥而不染。”

  “由此可知他内心必定比人痛苦。”

  “那么多行业,拣什么做不好,”琦琦唏嘘,“虽然说女客总比男客斯文,可是出卖的是灵魂。”她像是想到了往事。

  “他会上岸的。”

  “可记得我货腰的时候?”

  不知是哪个冰雪聪明的人,揶揄地发明了这两个字,传神贴切,舞女贩卖的正是一条纤细的妖媚的腰肢。

  可是小郭温和地说:“忘了。”

  年轻人没有忘记。

  睡到半夜之时,他忽然惊醒,睁大双眼,他同自己说:“过去的已是过去,母亲亦已辞世,再无人可以欺侮我们。”

  可是母亲在病榻上的容颜历历在目。

  自一个公寓被赶到另外一个公寓,皆因欠租,终于他考虑清楚,跑到导演处说:“该怎么做,你教我。”

  母亲到去世之际,还以为是哪个好心的亲戚接济他们一家。

  “……怎么报答人家呢。”

  “我自有分寸。”

  “待病好了必定去答谢。”

  她没有痊愈。

  之后,他想退出,可是导演自有一套。

  她轻轻倚在门框上,腰身斜斜地,她一有要求便摆这个姿势,像是十分柔弱地知道理亏,可是无奈地不得不开口求人:“再帮我一年,我手下都没有好人,一班手足要支薪,铺子灯油火蜡都是开销,你红了,走俏,若撇下我们,影响好大。”

  是她给他先垫着医药费学费,是她找房子给他住,他不好推辞。

  她说:“一年。”

  他终于点头。

  又一年之后,他已懂得思想,离开旅行社,又能做什么,穿惯阿曼尼西装的他不见得可以再回去做信差:“阿文,会议室要三杯咖啡”、“阿文,这封文件上午十一时之前一定要交到”、“阿文,今日开夜班……”

  他一直做了下来。

  技艺纯熟,导演越发宠着他。

  在某一个程度,用艳名四播来形容他并不为过。

  年轻人起床淋浴,到楼下跑步。

  真没想到天蒙蒙亮就碰到芳邻王小姐。

  她也觉得意外,“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日上三竿。”

  他微笑。

  那是五十年代的做法,那时似乎没有人懂得好好控制时间与收支。

  现在无论从事什么职业,人人知道健康重要,还有,非得有节蓄不可。

  “一起跑吧。”

  她腿长而结实,十分悦目,雾重,头发有点润湿,年轻真好,毋须刻意打扮已够诱惑。

  年轻人说:“我有一个朋友,叫安琪,早几年,她有点像你。”

  “陆安琪?”她笑笑,“是我们的前辈,我哪里及她一半,她长得好漂亮。”

  “你认识她?”

  “既然做了这行业,谁是谁总得搞清楚吧,切忌有眼不识泰山,出丑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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