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晴倒是不怕隔壁会听见她的动静,她相信世上拥有她那样灵敏耳朵的人不多。
她立刻打开门,走到隔壁一座去看门牌。
门牌上没有医生名牌。
可晴忙着回到自己屋内。
她不禁讪笑自己:真爱多管闲事,像煞三姑六婆,窃听不止,还要亲眼视察。
人类的好奇心有时也真卑劣。
声音继续:“自幼我受到无形虐待,许多人以为打骂是虐儿,但沉默更吞蚀心灵,童年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吃饱,永远穿人家剩下的旧衣,冬日三两个月不让我洗澡或洗头,送到公立学校,连颜色笔手工纸也不给。”
可晴张大了嘴。
这是谁,身世如此可怜。
轻轻的一声叹息,接着又是另一声。
她的医生劝她:“童年短暂,忘却过去,努力将来。”
“人人都那样讲。”
可晴听得入神。
这个女子的表达能力甚强,把很普通的事叙述得传神动听。
“自小家人根本当我不存在,我是一个透明人,做得多好也无人称赞一句半句,但是一有差池,十双八双亮晶晶眼睛指责,我遭到太多冷笑白眼。”
可晴侧耳听。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谁,谁来煞风景?
可晴去开门,原来是许仲轩。
可晴说:“你早该去配一副门匙。”
许仲轩笑,“公然登堂入室,于理不合。”
可晴也笑,“好好好,你是君子。”
再回到墙壁附近,对话声已经消失。
即使把脸贴到墙上,也听不见什么了。
许仲轩问:“你在干什么?”
可晴喃喃道:“像诗人柯罗列治写《忽必列汗》时灵感被冒失的门钟打断,再也续不下去。”
许问:“你在写诗?”
可晴不语。
“我以为你在写《供与求理论及廿一世纪西方经济》。”
什么都听不到了,可晴恍然若失。
“你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来?”他微笑。
“今日不是应该上班吗?”
许仲轩躺到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赌气,告假三天。”
“什么事?”
“小事。”
“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
他却改变话题,“我们出去逛逛。”
“下雨呢。”
“哪一处不下雨,怎么可以为天气扰乱心绪。”
可晴看得出他在办公室里有点烦恼,想去散心。
“好,出门去。”
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工人在邻室钉上小小铜镶门牌。
可晴知道完全不关她事,但是忍不住走过去看。
门牌上刻着小小的几个字:张启活医生。
果然是另一个心理医生。
装修工人对可晴笑笑,“小姐,来看医生?”
许仲轩连忙把可晴拉走。
“想知芳邻是谁。”
小许看她一眼。
可晴道:“老是住在心理医生旁边,真是奇怪。”
他驾车把她载到公园。
在小径上散步,忽然听到乐声悠扬。
可晴旋高耳机声响,“噫,是小提琴。”
他俩冒雨追踪声音。
一直走到小径尽头,豁然开朗,看到一只小小亭子下有一班八九岁儿童正在演奏古典乐章,台下有家长及途人观赏。
“嗯,”许仲轩说,“是巴哈的小步舞曲。”
有一两对白发萧萧的老人相拥起舞。
许说:“可晴,我们也来。”
可晴迟疑,“可以穿着雨衣跳舞吗?”
“为什么不。”
可晴跟着他轻轻旋转跳起来。
有人鼓掌。
可晴看到还有人跟着下场,会小步舞蹈的人索性组织起来,男女分开排成两行,对着鞠躬。
可晴虽然不会,但舞步并不艰难,有样学样,跳得十分轻松。
小学生演奏似模似样,琴声清丽脱俗,活像少女吟唱心事,情怀可人。
可晴开心到极点。
与许仲轩在一起随时会有奇遇,他这个人擅于化平凡为神奇,时时给可晴惊喜。
片刻而下得急了,音乐休止,游园结束。
他与她躲在大树下看孩子们收拾乐器。
可晴怅惘,“曲终人散。”
许仲轩笑,“还早着呢。”
清新空气中洋溢着花草的芬芳。
可晴紧紧握着许仲轩的手,不愿松开。
这个时候,她知道,她深深爱他。
最好该刹那永远不要过去,永远停留,让她一辈子倚傍着他,共赏春雨绵绵,绿草如茵。
雨大了,树叶承受不住,滴湿两人肩膀。
许仲轩说:“得走了。”
可晴依依不舍。
“我同你去吃冰淇淋。”
在小店里他静了下来。人家喝闷酒,他吃了一客一客的冻饮。
“仲轩,你有心事?”
他终于点点头。
“讲出来可好?”
许仲轩苦笑:“我不是女孩子,如何事事诉衷情。”
可晴劝道:“你太固执了。”
“男人流血不流泪。”
“仲轩你太过拘谨。”
他低着头,半晌才说:“可晴,我打算辞职。”
可晴二话不说,“我支持你。”
许仲轩反而笑出来,“你还未知因由。”
“管它是什么缘故,我必定支持你。”
许仲轩搔搔头,“你这一支持,我就失业了,如今不好找工作。”
“仲轩,你不如出来创业。”
“可晴,我目前尚无经济能力。”
“我愿意投资。”
“可晴,开头三年都未必有回报。”
可晴微笑,“没有关系。”
“可晴,那是没有利润,不停注资。”
可晴笑不可抑,“我完全明白。”
许仲轩沉默,“可晴,你有什么条件?”
可晴答:“我没有任何条件。”
“公司股份——”
可晴摇头,“我才不耐烦管这些。”
许仲轩愣住了,他缓缓转过头去。
可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真没想到她天真若此。”
可晴呼出一口气,“天真点自己舒服,多疑多烦恼。”
许仲轩一惊,他心底想什么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可晴猜到,也不能说她全无机心。
许仲轩低声说:“恐怕不是七位数字可以办到。”
可晴笑,“那自然,办公室最好买下来,一劳永逸,规模要给人客信心,秘书、信差、司机、接待员,缺一不可。”
许仲轩也笑。
“还要准备最香的咖啡及最甜的松饼。”
“让我考虑一下。”
可晴看着他,“恳请你接受我的好意。”
他说:“如此厚礼,只怕我无以为报。”
“请你相信,这是完全无偿的一件事。”
许仲轩似未能决定。
这时,有人冷冷插嘴说:“原来你们在这里。”
可晴一抬头,惊喜道:“是你,少屏,请过来坐。”
少屏冷笑一声,“多特别,冰淇淋店内谈巨额生意,糖霜下是什么阴谋,叫人不胜防。”
可晴连忙说:“少屏,你误会了。”
少屏看着许仲轩,“幸亏叫我碰上这件事,可晴,如此大宗投资,你有无请教过甄律师?”
可晴站起来,“少屏,你为何口不择言。”
许仲轩忍无可忍,又不想同女子争吵,只得说:“可晴,我先走一步,稍后再同你联络。”
他迅速离开是非之地。
第六章
孟少屏仍然不放过他,在他身后嚷:“喂,你吃了大堆东西,还没有结账。”
可晴不禁生气,“喂,你有完没完?”
少屏哼一声,“此人心怀叵测。”
“太过分了,”可晴说,“少屏,以后,希望你别再干涉我私事。”
“可晴,我们本是最好的朋友。”
忽然之间,可晴平静下来,“少屏,别逼我做出选择。”
“我明天就搬走好了。”
“少屏——”
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可晴的倔强并不输于她。
第二天一早她亲自到银行去做了一张本票。
银行经理热情地招呼她。
她问了几个问题。
“建筑业市道怎么样?”
“淡是淡一点,还是有得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