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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知咬着蜜甜的西瓜,心里知道舅舅说的是实话,季力连旅行都不肯上去,也不愿陈述理由,现在大家都当然有点明白他的心意。

  “我最讨厌盲目崇拜。”

  此时吴彤陪笑道:“季力,嘴巴有时候也要用来吃东西。”

  陈知与陈之对舅舅开始有了新的了解。



  他有他那一套,在香港,人人都有一套,那一套泰半也都可以付诸实行,甚至靠它扬万立名。

  之之忽然想起来,笑咪咪地旧事重提:“你们现在可是决定不走啦。”

  舅舅舅母异口同声:“走,怎么不走,要走一起走。”

  之之笑;“我知道陈知无论如何是留派中坚分子。”

  季力取过一段剪报,读出来:“本月廿四至廿八日在会议中心将举行一个最大型的海外投资及移民展览,世界各地九十间参展公司分别来自加、美、纽、英、西班牙、葡萄牙、台湾、百利士、南非、乌拉圭、巴拉圭、东加、厄瓜多尔等地,为各界人士提供各类移民及投资咨询。”

  之之骇笑,“这是本世纪末最荒谬的现象之一,全世界都觊觎本市的人力物力,不约而同,前来进行大规模搜刮。”



  季力握住吴彤的手,“机会与选择都非常多,不用担心不用急,看定了才下注。”

  吴彤紧紧依偎在丈夫身边。

  之之微笑。他俩终于在一起了,经过妥协、牺牲、了解,感情稳固。

  之之忽然乐观地同舅母说:“这间屋子自从陈知好不容易长大之后,就没有婴儿了,这么多双手带一个宝宝,照说不是困难的事。”

  陈知气结,反驳道:“大家还得侍候你呢,你肯退位让贤,才能容纳新生儿。”

  吴彤直笑,这家人实在可爱,能成为他们一分子,是运气。

  之之问:“幼婴该叫我们什么?”

  陈知答:“表哥表姐。”

  之之大吃一惊,“什么,我们只是平辈?”顿时兴致索然,她一直以为自己有机会做长辈。

  吴彤见他们谈论一个未生儿似谈论真人一样,内心有种异样的感觉,老实说,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养儿育女,印象中这是另一撮女性的职责。

  此刻被陈知及之之说得像真的一样,仿佛已经有这么一个孩子,穿白色汗衫与汗裤,粗粗腿、赤脚、蹒跚地奔过来,抱住大人的膝盖,咕咕笑。

  吴彤有种震荡的感觉。

  为什么不呢?人生我,我生人,五网伦常,循环不息,管他是什么时势。

  吴彤听得之之说:“现代人生孩子,往往计划得太详尽,考虑得太周到,几乎个个产妇都超龄。”

  吴彤站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想到她也可以生孩子。

  她站到天井里去,一株白兰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仍然满枝蓓蕾,芬芳扑鼻。

  季力过去站她身边讪讪说:“孩子们说着玩的,你切莫多心。”

  吴彤又握住他的电“我所有的,也不过是你罢了。”

  要倔强的现代女性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不容易。

  周末是季庄生日。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出生日期,只是事忙,无暇兼顾自我中心。

  经过置地广场,看见一爿时装店门口竟大宁标着五折后再五折,二五折!季庄的心往下沉。

  她们正打算原价发售秋冬季新货,这可怎么办?

  她的脚步僵在那里。

  美金兑换港币九对一那年还没有如此恐怖。

  那一年连男装与鳄鱼皮货一开始都即时打对折,但仍然可以维持下去。

  今年下半年可真叫人费疑猜。

  连季庄这种老手都清不透顾客消费意愿会不会恢复正常。

  因此就忘记今日何夕。

  直到老板娘递上礼物一份,她才醒觉过来,怪感激地说:“还记得这些小事……”

  她的雇主笑,“记得这些也不妨碍国家大事呀,日子总得过。”

  季庄笑说:“但愿人同此心。”

  礼物是老规矩,金币一枚,经济实惠。

  下班回到家,一家子都在等女主人,即时捧出巧克力蛋糕,陈开友笑,“不便点蜡烛了,怕有人误会罗马在燃烧。”

  怎么可以没有家人。

  多年来季庄以家为重,许多对女同事会嘲笑她万事自己落手落脚,自甘堕落,可是这便是她们没家,而季庄有家的原因,当然,很多人并不希罕拥有一个这样平凡的家,便对季庄来说,这是她幸福的归宿。

  蛋糕由之之亲自泡制,其味无穷。

  之之身旁站着张学人那小子,季庄瞄一瞄他,他混在陈家其他人等之中,如鱼得水,此时再想重新估计地,为时已晚。

  不知恁地,季庄觉得他越来越顺眼,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与之之同样圆圆的脸,圆圆眼睛,十分相配。

  第七章

  吃过蛋糕,季力与吴彤下厨做寿面——“很容易,我教你,原理同做意大利面粉一样”,他如此指点爱妻。

  将来无论由谁来统治这一班不中中西身分暧味的人,相信都会头痛。

  季庄坐下来,拾起老祖母用过的扇子,现在这屋子,以她为大了。

  张学人过来蹲在她身边,这家伙在八成机会会成为她的女婿,季庄看女儿面上,倒也不敢待慢。

  只得得他轻轻说:“我父母下星期来香港渡假。”

  季庄心一动。

  “届时我想请伯父伯母一起吃顿饭。”

  季庄即时觉得十分有面子,便点头说:“是该见个面了,令尊令堂住哪儿呢?”

  “亲戚家。”学人笑笑。

  季庄看他一眼,“不同你住吗?我一直有个感觉,你家好似挺大,不然不会一直纵恿之之搬出去。”

  张学人剧一声涨红了脸。

  季庄拿扇子拍他一下,“你订好日子早些通知我们。”

  学人如蒙大赦,“是,是。”

  之之过来把他救出去。

  女婿是娇客,童话说不得。

  陈开友走近问:“是不是求婚?”

  季庄点点头,“快了”

  陈开友吁出一口气,“最要紧名正言顺,我女儿不同居不私奔。”

  季庄瞪他一眼,“说得好难听。”

  陈开友播搔头皮,“我不反对别人家女儿这么做,也不会用有色眼镜看人家,但一到自己身上,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平日我们都说同性恋是个人自由,倘若陈知忽然动作娘娘腔,只怕我先精神崩溃。”

  “神经病!”

  “双重标准一向很恐怖,叫人家子女勇敢地冲上去接受炮弹坦克车洗礼的有志人士,可能不准他亲生儿烧炮竹,危险呀。”

  季庄不语,是有这种人的,为数不算少,一早躲到英美德法澳,然后口口声声嫌香港人不够勇敢,教香港的年轻人“起来,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我们要做主人拚死在疆场,我们要引发地下埋藏的炸药,天翻地动,挺起心胸,冲冲冲”……

  季庄真想对他们说:“这样吧,您老带着令公子令千金先冲上去以身作则,咱们殿后,看看清形才跟上来。”

  她最怕陈知中这种毒,受这种煽动。

  近日见他渐渐恢复理智,辨别是非,看清黑白,季庄才安下一颗心。

  季庄说过:“要动大家动,您老也别想躲在干地里隔江观火,推倒油瓶不扶,兴波作浪,唯恐天下不乱。”

  当下只得到陈开友说:“我的女儿一定要正式结婚。”咬牙切齿,斩钉截铁。

  之之是幸福女,父亲并不是大人物,这不重要,陈开友爱他女儿,愿意一生一世保护她。

  同样地,丈夫亦不必是个大人物,只需爱护配偶即可。

  季庄因笑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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