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看我一眼,“我先走一步,无迈,你自己当心。”
我送他到门口。
银女说:“那不是你的男朋友吧?”
“哦,当然不是。”
“我不喜欢他,他做人闪闪缩缩。”
我哑然失笑,司徒要是听见这样的评语,不气炸了肺才怪,堂堂大律师呢。
我接过电话,季康说:“今天晚上有月亮。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做《没有月亮的晚上》,葛兰主演。了不起的影片,你看过没有?”
我叹口气:“季康,你胡乱诌什么啊。”
“凤花雪夜呀。”
“季康。”
“无迈,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不行,我没有精力。”
“无迈,二十多年来,你未曾为自己活过,陈小山已经去世,你应已回复自由身。”
我说:“做完这件事,我便是个自由的人,还有几个月而已。”
季康无奈地道:“我越来越觉得不能原谅你。”
“季康,”我轻轻地说:“不要等我,真的不要等我,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季康——”
“一切是我自愿的,好了没有?出来好不好?”
“我实在走不开,你到我们这里来好不好?”
“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住。”
我问:“你不能爱屋及乌?”
“太难了,无迈。”
“晚安,季康。”我放下电话。
银女看我一眼,“那才是你的男朋友?”
“也不是。”我微笑。
“你完全没有男朋友?”她不置信。
“没有男朋友又怎样?活不了?”
“你是一个特别女人。”
我抱着沙发的垫子,“每个人都那么说,连我自己都觉得特别起来。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去看医生。”
我带银女全身检查,唯恐她有什么病。
我心中略带歉意。这跟带一只小动物到检疫站有什么不同,自然不相信她。
司徒把我猜得太天真了,而又把银女看得太罪恶。
相熟的医生把银女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她同我说,预产期在九月十一日。
我想,到那个时候,天气应该凉快了。
我问:“产妇没有什么吧?”
“出乎意料的健康,大腿上有些皮肤癣,微不足道,擦几天药就好。手甲脚甲太长,头发要清洗,你可以嘱咐她。”
“胎儿没问题?”
“很正常。”
我忽然好奇起来,“是男胎还是女胎?”
医生笑,“真的想知道?”
我点点头。
“下个月来做素描。”
我笑了。
“记得与她定期来。”
我带银女离开医务所。
“看,就要做母亲了,感觉如何?”
银女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他生下来。”
“喜欢男抑或女?”我问。
她茫然答:“没想过。”
“我们先洗一个头,来,我知道有一家店,师傅手艺了不起。”
在理发店里,我们俩啜着咖啡,象是多年的老朋友。
她说:“以前我的妈妈生也对我不错,不过她要靠我替她找客人,互相利用,那是不算的。”
我问:“你为什么要同她争?”
银女说:“谁叫她那么成风?”就那么简单。
她这个人,没有什么层次,真难想象陈小山会跟她一泡几个月。
我没有问,我并不想知道陈小山与她的详情。
自美容院出来,银女容光焕发。到底年轻,给一顿吃的,睡饱了,略加修饰,便恢复旧观,可以想象到这么一个人材,为“第一”拉过多少客人。
尽管沦落多年,银女的五官仍然稚气,大眼睛,微肿的眼泡,略深的肤色,都象一个刚刚运动完毕,正在不知为什么赌气的孩子。
她必然有她的客路。
以后的四个月里,我要与她一齐度过。
“孩子生下来以后会怎么样?”她忽然转头问。
我假装讶异,“我不是同你说过了?”
“没有,”她眨眨眼睛,“你没有说清楚。”
“我喜欢孩子。”我说。
“你会养大他?”她问。
我不欲轻敌,也不想节外生枝。我继续瞒着她,“我会雇保姆。”
“没有带过孩子吧?”
“很遗憾,没有那样的机会。”
“我带过妹妹。”她说。
“你有好几个妹妹?”
她点点头,“我妈妈身体不好。”
“有没有回去看她?”
她忽然很厌恶地说:“我一辈子也不要见她。”
银女掏出香烟盒子。
“丢掉它好不好?你答应过的。”我说。
她耸耸肩膀,缩回双手。
“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地陪着我,我看得出你是真心的。”她说。
我忍不住又微笑。
“当然,”她不甘示弱,“你是为了我的孩子,但是……”她象是辞不达意,“但是你对我很好。”
我拍拍她的手背,“我明白。”
“福利署的姜姑娘也很好。不过她忙,她要照顾很多人,而且她说话道理很多。”
“你疲倦了吧,你在家休息,我出去一趟。”
“晚饭回来吃吗?”她象是很盼望我早回来。
我一时有点无措,从来没有人对我有这种纯洁的留恋。季康……会用银女的口气,季康不算,手康有他的目的。
我说:“我两个钟头就回来。”
我出门时向朱妈使一个眼色。
精明侦探社的老李与我同访姜姑娘。
她出来的时候,我身不由已迎上去,敬慕地说,“久仰大名。”我是由衷的。
姜姑娘意外地说:“陈太太你太客气了。”
她很年轻,才二十三四岁,看得出大学刚出来,满怀热情为社会服务,也许再隔几年就会变老油条,但此刻她明媚的外表与秀丽的声音都使人如沐春风。
我的毛病是把所有人都想象成中年人。可是到见了面,才发现自己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连老李都一定比我年轻。
“陈太太,我可以帮你们做什么?”
“王银女。”
姜姑娘马上皱上眉头,“哦,她。”
“可否提供有的关王银女资料给我?”我问。
“我们的资料是不公开的。”姜姑娘说。
“这我知道,可是——”
“你们不会是电影公司来找剧本素材的吧。”
“当然不是。”我报上身份,“我们绝对不是娱乐圈的人。”
“陈太太,你不知道,我们叫人烦怕了,不过无论怎样,我们对人都不想说太多,”姜姑娘停了一停,“这位王小姐是个麻烦人物,我不知道她跟你有什么纠葛,但是我们现在还在找她。她上次报的地址是一个朋友的家。”
“她没有幸底?”
“有,怎么没有。两次高买,一次偷窃,还有一次带毒。”姜姑娘说:“好了,到此为止,我已经说得太多。让我提醒你们,她仍是未成年少女,找她签合同不生效,要有她父母的赞同才行。”
我苦笑,“姜姑娘,我再说一次,我真的不是电影公司的老板娘,你不相信可以去查。”
“你仿佛很关心她。”姜姑娘说。
“理由跟你一样。”我说。
“我没有理由怀疑你,陈太太,但社会中这种问题少女是很多的,童年几乎在女童教导所度过,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帮助她,但是,你帮得了几个?”
我忍不住问:“你呢?”
“我?”她说:“这是我的工作,我的酬劳是薪水,我必须耕耘,但陈太太为的是什么?”
我说:“姜小姐你太谦虚了,你是一个很好的社会工作者。至于我,就是为了一对老人家。”
姜姑娘扬扬眉头,她当然没听懂,也不愿多问,我们告辞。
老李说:“陈太太其实不必问她那么多。”
我转头看牢他。
“姜姑娘有的资料,我们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