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贞看到一支针筒与三数包白色粉末,当时如见鬼魅,脸上变色。
原来是这个!
阮女凄然说:“你明白了?”世贞脱口问:“缘何堕落?”阮祝捷一怔,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直百至落泪。世贞知道问得太笨。
但是仍轻轻说:“你千万要戒掉。”阮祝捷摇摇头,“如附骨之蛆,这一辈子也撇不掉它。”“不不不,有成功的例子——”“啊,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童家给我的那个梦。”世贞呆住。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曾经以为我一生会获得照顾……”世贞背脊如被淋下一盘冰水。她俩遭遇何其相似。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把整件事告诉我。”阮祝捷格格地笑,抽搐鼻子,“我累了,改天再跟你说。”世贞不愿走,“你几时染上恶习?”阮氏女十分讶异,“你到今日还不明白?当然自童家,式辉长期用药物。”世贞退后两步,张大了嘴,作不得声,双手簌簌颤抖。
阮祝捷把脸探到世贞面前,“你没有觉得异样?”她笑,“你肯定你没事?”世贞吓得手脚冰冷。
“莫要进了圈套还不知道,你以为陷阱是安乐乡?”讲那么久,她忽然累了,打一个呵欠,然后再一个呵欠,接着,又是呵欠,迸出了眼泪。
她摆摆手,“我不行了,你改天再来吧,谢谢你的接济。”世贞知道不走也不行,她拉开公寓门,走出去,脚步浮浮,双膝酥软。
好不容易走到大堂,一名男客看到她怔住,有惊艳感觉,立刻知道不可坐失良机,上前搭讪。
“小姐住几楼?”世贞蓦然觉得危险到极点,一不小心,就会沦落至万劫不复地步。
她推开玻璃门,司机已经焦急地迎上来,“王小姐,童先生找你呢。”立刻找她上车。世贞把头抵在车窗上。回到家,她剧烈呕吐起来。
镜中的她双目深陷,十分憔悴,似老了十年,她惊惶失措,痛哭起来。
穷家女所有的资产不过是一点点青春,些微美色,怎么一下子洗涤殆尽?
世贞受了刺激,倒在床上。
朦胧间觉得有人探视她,叫了医生来诊治,并且喂她吃药。
“世贞,世贞。”是谁叫她?彷佛是母亲,母亲生前老说她们姐妹俩的声音不大分得开,相似到极点。“妈妈,妈妈,”她唤着。
“世贞,是我在这里。”睁开双眼,看到童保俊。
她歉意地说:“真不中用……”童保俊低着头,“世贞,我们——”她给他接上去:“结婚吧。”疲乏地露出一丝笑意。童保俊笑了。
“谢谢你,真是很大的安慰。”到底还年轻,那样高的热度,很快退掉,虽然虚弱,已可走动,整整瘦了一个号码,穿衣更觉潇洒。
也不理童保俊对地有否疑心,她再次去找阮祝捷。
公寓服务员告诉她:“阮小姐搬走了。”“什么?”“上星期有两个男人来帮她搬家,付清欠租,不到一小时便乘车离去。”世贞急急问:“搬往何处?”“不知道。”
“房间租出没有?”“第二天就租出,小姐,你要是想租,留下姓名电话,有空房我们通知你。”“她有无留言或信件?”“什么也没有。”世贞抬起头,人海茫茫,她知道以后都很难再见到阮祝捷。她默默离去。
阮女自己没有能力搬家,她住在那,已经有一段日子,帮她搬的人,显然只有一个目的,是要调开她。
是要叫王世贞找不着她,这当然是童家的人。
可是世贞已经知道得太多。
这个时候,最理智安全的做法,是离开童家,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从头开始,找工作觅对象,过正常的日子。
但是童保俊在家等地,“才病好,你又到什么地方去了?”世贞答不上来。
“你姐姐打电话来,我跟她聊了一会儿。”“她有什么事?”“想投资某只股票,问你有无意思三股,我觉得是好主意,已差人送了三十万本票去。”“什么,你根本不认识她。”世贞大吃一惊。
童保俊笑,“我认识你。”世贞不语,身上关系越担越多了,宇贞怎么可以瞎七搭八接受陌生人的馈赠。从前,他对阮祝捷,也是同样的慷慨吧。
第六章
“别担心,只当是我给小孩的见面礼好了。”世贞静静地坐下来,“无功不受禄。”他摊摊手,“你付出的时间与精神,都是我珍惜的。”她看着他。
“告诉我,你有什么心事。”世贞轻轻反问:“你不知道个中原因?”“你不说,我怎么猜?”“我为将来担心。”“愿闻其详。”
“都会那么小,我在你麾下讨生活,人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再隔一些日子,我哪里都不用去。”童保俊点点头,胸有成竹,正是只怕王世贞不开口,“你放心,经济上我可以照顾你。”他一定也善待过阮祝捷。当下世贞笑道:“那我就无后顾之忧了。”
“明早你到公司来,我会有安排。”世贞吁出一口气。
“你还有其他要求吗?”“有是有的,不便启齿。”
“说来听听,也许我做得到,也许无能为力。”
“有时真希望家母仍然在主,可以与她闲话家常。”童保俊听了,松一口气,“这……非人力可及。”他走了。
世贞站起来,发觉衬衫被冷汗湿透,贴在背后。
如此你虞我诈,要耍到几时去?
她到浴室,开莲蓬头淋浴,自顶至踵雾气腾腾地洗了很久。
宇贞打电话来,兴奋地在另一头说个不休,感激得不得了,又艳羡妹妹有这样好的伴侣。
一边讲一边笑,世贞不搭腔,宇贞的声音像是自太阳系另一端传来,距离遥远。
“你要好好抓紧这个人,”就差没加一句“从此吃用不愁”。
“他们家一定喜欢孩子吧,”越讲越不堪,“你要动动脑筋。”世贞忍无可忍,“时间不早,我明天还有事。”第二天,回到公司,世贞翻阅办公桌上报纸,看到一段相当显著的结婚启事。
“王子恩与阮庆芳二人情投意合,决定于九月二十日举行婚礼,特此通告亲友。”
世贞微笑。
真恭喜他,他现在什么都有了,那样的聪明人,自然事事懂得珍惜。
世贞立刻唤人发出贺电给他。
童保俊推门进来,“世贞,律师等你。”当着公证人,他把若干股票拨到王世贞名下,看她签字。
世贞估计过数目,那是一般中等白领阶级十年的收入不止,若果好好运用,说不定就从此起家。
律师走了,童保俊给她忠告:“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有这笔资产,人心已变,提防人家眼见心谋。”世贞看着他,到底还是童保俊,对她始终有一丝真心,如今世上,还有谁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已经开口问他要钱,她在他面前,尊严荡然无存。
自尊与其一寸一寸卖给社会,不如一笔过卖给童氏。
“现在,我们可以说话了。”世贞嫣然一笑,“你想说什么?”
“你最近见过旧同事王子恩?”
“是,你有无看到今日的英文报?子恩与阮氏木材的千金结婚了。”童保俊说:“这个人诡计多端,你要提防,没事不必联络。”
“以后也不方便见面,人家已有家庭。”
“真有办法,阮氏在南洋颇有名声。”
“旧同事那么能干,与有荣焉。”童保俊应了一声。
世贞凝视他,轮到她问:“你有话同我说吗?”谁知他并不打算向她透露关于另一位阮小姐的事,他只是说:“十点钟那个会,你去主持吧。”还不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