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在诊所静候,半晌,有人推门进来,正是梁医生,她一见志高,低头去查看手上的报告。
“是我,邓志高。”
梁医生声音充满意外,"志高,我不认得你了,你胖了好多,我还以为走错房间。”
“好久不见。”
医生问:“多久了?”
“超过一年。”
“这次,我可以为你做什么,你准备好了没有?”
志高微笑地点点头。
梁医生是专家,双手一按到志高身上,已知道分别,她讶异地说:“志高,恭喜你。”
志高反而一怔,"医生,你那么肯定?”
梁医生笑,"你需要科学监证,容易,我们立刻进行测试。”
报告在五分钟内就出来了,志高看着结果,忽然沉默。
医生说:“情况正常稳定,约十周大小,我让你看扫描。”
在该刹那,志高不敢抬起头来。
医生已拍下宝丽莱照片。
她轻轻说:“从前,女性知识程度低,怀孕生子天经地义,不用思索。到了今日,医学进步,生育可以说已没有危险,但是妇女却受到更大冲突,因懂得思想,引致恐惧,一发不可收拾。”
“医生说得真好。”
“不要害怕,顺其自然。”
志高不出声。
医生有点讶异,"你一直想要一个孩子。”
“我能尽责做得最好吗?”
“做到老学到老,志高,不用勉强,千万别自招压力。”
“目前,我有一个伴侣。”
医生又一次意外,"呵,同性还是异性?”
没想到医生把她看得这样前卫,志高笑,"是异性。”
梁医生想了解得多一点,"你是顾虑到胎儿与他之间没有关系而会产生尴尬。”
志高轻轻说:“不,他正是生理父亲。”
医生很高兴,"那太好了,你们可以立刻结婚。”
“他也那样建议。”
“你仍然不想结婚?"医生微笑。
志高答:“这是我心理上一个障碍。”
“现在首要是注意身体,多多休息,饮食定时,吸收营养,一支烟一口酒都不允许。”
“可是─”
医生按着她,"不要想太多,不必追溯到生老病死,老放那人生几何的概念上去。过去你有太多的时间空间,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将来,你会在一天喂五次奶之中得到无比满足。志高,你的条件比任何人都成熟,我对你有信心。”
志高哽咽,梁医生的忠告直接肯定,与心理医生那种模棱两可的唯唯诺诺不可同日而语。
她说:“明白了。”
志高自医务所出来,觉得阳光有点刺眼,便戴上墨镜。
忽然身后有人说:“邓小姐,我有车,载你一程。”
她抬起头一看,不禁恼怒,"陈永年,你跟踪我?”
陈永年笑嘻嘻,不出声。
他挽起志高手臂,"想到什么地方去?”
“子壮家吧。”
上了车,他终于问:“医生怎么说?”
志高把宝丽莱照片交给他。
彩色超声波扫描,其实仍然模糊一片,但是陈永年看得津津有味,指着一个白斑说:“看得出不是双胞胎。”
志高被他的乐观感染。
但心中一阵怅惘,家居定要改造了,婴儿需要若干私隐,可得隔开活动范围,她非拿半年假期亲手主持诸般脏工夫不可,生活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知道性别没有?”
“化验报告三天后出来。”
车子往子壮家驶去。
“你没有偏见吧?”
志高抬起头来,"不,我喜欢女儿多十倍。”
“你会得偿所愿。”
他咳嗽一声。
这时,志高已经相当了解他,"你有话说?”
“志高,你我的公寓,不如租出去,这种时候,不方便大事装修,我们另外找一幢适合的房子。”
志高心底下一声不。
她不愿放弃自己多年的安乐窝,但是理智告诉她,陈君的建议值得考虑。
她轻轻问:“要多大的地方?”
“得看经济能力,不必勉强,头三年,最好有活动空间,空气清新……”
“我们去探访子壮,参考她的意见。”
“子壮是个不折不扣的城市人。”
“呵,你有什么意见?”
“她家里比较喧哗。”
志高微笑,以后,这种纷争必定一日比一日多,两个主观极强的人共同养育一个孩子,永无宁日,争个不已。
“我们不必学子壮。”
“车子驶往哪里?”
“有一间小小平房,我想带你去看看。”
他一直在秘密进行任务。
车子停下来,他掏出门匙,打开大门,志高看到落地长窗以及小小草地,远处是蔚蓝色的海。
“志高,让我照顾你们母女。”
志高轻轻说:“我知道你有诚意。”
“凡事我会同你商量,来,看看间隔,这个平房最大的优点是三间睡房都在地面,地库才是游戏室,保母宿舍及洗衣房,孕妇不必上上落落。”
“楼上是什么?”
“书房,我扶你上楼。”
阁楼上还有小小一个露台,可以观景,志高一看就喜欢。
陈永年摊摊手,"你觉得怎么样?”
“我有点累。"志高说。
他取出一张帆布摺椅,摊开来,"你休息一会儿,我替你冲杯可可。”
志高精力大不如前,闭上眼睛休息。
再过几个月,怀着会多一个小小婴儿,然后,致力为她生活,记录一天吃了几顿,每顿多少,她打了呃没有,睡得好不好,哭得可响亮,哭起来是否有梨涡。跟着,她长了多少颗牙齿,头发可浓密,板她上卫生间,洗脸刷牙。跟着,找一间好学校……
一切都跟常人一样,堕入俗套,说不定如鱼得水,变本加厉。嘴巴说着只要小儿健康快乐,故作大方,暗地里逼着学琴练舞;成绩表上略见一个乙级便脸色发青狠狠责骂,总得全体甲等;男朋友上门来,好好检阅,诸多挑剔……
志高吁出一口气,往日讥笑别人不自量力不懂管板,以后邓志高一定会为孩子闹更大笑话。
她渐渐睡着。
陈永年也真是,一杯可可冲那么久,喝了提神,便不致渴睡。
志高听见身边有声音。
她脱口问:“你来了?”
转身去看,只见一份旧报纸落在地上。
“是你吗?"志高伸出手,"快,快来我怀抱,这是时候了。”
她听到轻轻小小的脚步声。
手仿佛逮住了什么。
“志高,志高,"陈永年扶起她,他拿着一只吸管杯子,让志高喝水。
“你不舒服?”
“我会照顾自己。”
“唉,叫你劳累了,这样吧,我同经纪说一声,叫他略减几元,把房子买下来,省得你扑来扑去。”
志高噗哧一声笑出来。
“不结婚也得一起住。”
志高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面孔,喃喃说:“早知,何必读书做事,捱尽咸苦,早知到你家当童养媳,反正都是做粗重脏工夫。”
“因为,一切都是你的选择。”
志高笑不可仰,"是,女性经过百年挣扎,终于可以选择笑着赴汤蹈火抑或先大哭一场。”
“你想得太多,志高,与众不同,特别吃苦。”
“终于自主了。”她浩叹。
“去,把消息告诉子壮。”
“顺便向她要些维樱的剩余物资。”
“以及介绍可靠保母。”
志高转过头来,”我从来没想过雇用保母。”
陈永年一怔,"那多辛苦。”
“我已经想通想透,一切自己来。这双手虽然小,却是一双工作手。”
“好好好,看你吃不吃得消。”
志高仍然固执,”我有能力照顾我们母女。”
陈永年害怕再说下去,她一不顺意,女儿将姓邓而不是姓陈,连忙识趣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