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到子壮家去,叫是叫朱宅,公寓由甄女士独资购买,实在同朱友坚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的确有小朱先生小朱小姐住在这里。
女佣来开门,志高看见维平来探视一下,然后同兄弟说:“那女人来了。”
子壮闻声走出来,招呼志高,她神情有点呆滞,不声不响,客厅一角放着两只黑色大行李箱,司机走近,用力拎了出门。
维扬意味着什么不妥,张望半晌,又回房去。
补习老师说:“过来坐好,还有三条算术。”
仍然一屋子人,少了一个只是晚上回来睡一觉,又不等他发放家用的男人,也许全无不妥。
志高走近一看,只见四年级的维扬已在做几何中的三角问题。
嘿,三角,多么凑巧可笑。
第六章
志高回到客厅问子壮:“行李送到什么地方去?”
“他的办公室。”
“那不是等于赶他走。”
“你说得全中。”
“全无挽回了。"说什么都有丝惋惜。
“不错,但是,人生极难说永不,倘若缘分未尽,又有另外一个故事。”
讲得这样理智,可见是没得救了。
子壮问她:“你为什么这样难过?”
“子壮,十年就这样掉进坑渠。”
子壮却不赞同:“志高,记得吗?高中我俩已经决定创业,拒做小文员,结不结婚,嫁不嫁人,我都会实践志愿,这十年我过得充实,没有遗憾。”
志高放心了:“我很钦佩这种光明的想法。”
“我还有三个可爱的孩子,你别看维平维扬还小,有人欺侮母亲,他们会来拼命。”
“我相信他们会。”
子壮疲倦了,用手撑着头:“公司家庭两边兼顾,累得说不出话来,我想告长假,带孩子们去欧洲住几个月。”
“你爱怎样就怎样。”
子壮失笑:“你最宠我最了解我,嫁你最好,一屋两女,天下太平。”
志高骇笑:“人家听见了会怎么样?”
“记得小人儿公司成立时人家怎么说?”
“不消三个月就关门。”
“所以,不必理人家说什么。”
这次谈话触动了志高心中一个结。
维樱哭了,子壮立刻去探视。
志高告辞回家。
她躺在大梳化里冥思,忽然起来与梁医生通话……
“可是,我不认识那个人。”
“要真正认识一个人,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啊!甄子壮又何尝认识朱友坚。
“我想约一个时间。”
“欢迎你,明日,医务所会同你联络。"梁医生回覆。
志高熄了电脑。
她回到床上去,那样大的一张床,志高永远睡在左边一小角,每次换床单的时候,只有一点点绉,看这张床就知道她生活单调。
心灵的空虚却与这张床无关。
第二天,志高听见子壮吩咐秘书找室内装修师:“趁三个月大假,家里换一个样子,反正家具已残旧不堪",又约旅游公司安排旅程。
不过她眼神里,掩不住丝丝无奈。
凯菲大惑不解:“为什么学校从不板我们如何应付失败的婚姻,净学平方根及地球板块游离,有什么用?”
“让我们办一家女性实用中学。"志高说笑。
“我赞成。”
在公司,会办事的人多,一个上午,子壮的需求已经完全达到,当然,她亦付清了全数款项。
志高听见子壮同助手说:“通知朱先生我们下星期一出发,孩子们会同他联络,假使他愿意,留下电话号码。”
到底是个办事的人。
下午,律师来了,子壮签字。
每个太太都应该如此洒脱,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千万别拖拖拉拉阻碍,不,不是他人,而是自己的前程。
律师说:“我们会把文件送到朱先生公司去着他签署。”
“拜托。”
子壮开始分配责任,把手头上工作下放,一清二楚,她是个天生管理人才,化繁为简,息事宁人的高手。复杂人事往往迎刃而解,但,她解决不了自己的家事。
最后她说:“有什么问题,还有邓志高在这里。”
“你看,谁没有谁不行呢,三个月后,回得来就回来,回不来,公司一样运作。”
志高还想说她几句,接待处说有人找邓小姐。
原来是方太太着人送水果糕点上来。
全体同事,位位有份。
稍后,梁医生来电为她约了时间。
下班,方太太又来接她同往儿童医院。
她俩先穿上白袍戴上口罩,然后,看护把小小婴儿放在她们怀中。
这样嘱咐:“可轻轻摇动,或贴在怀中。”
婴儿皮肤紫僵,个子瘦小。
看护说:“啼哭时请两位不要惊怕,婴儿在胎中已有毒瘾,现正接受治疗。”
看护走出去。
方太太叹口气:“唉,生命有时真是一种浪费。”
志高微笑,隔了一会儿才说:“一个八子之母再度怀孕,她贫穷,患梅毒,你是医生,会否劝她放弃第九胎?”
方太太答:“呀,当然。”
志高说:“如果是,世上就没有贝多芬伟大的音乐了。”
“子壮,你知道得真多。"方太太说。
“爱读闲书呀。”
方太太点头,"世事不由我们下定论。”
“可不是,近年家长那样溺爱子女,个个悉心栽培,可是,人人都能成为天才吗?我见过许多精英的下代像傻子一般。”
怀中婴儿舒适地扭动一下,她俩立刻专心拥抱孩子,不再说话。
她们离去的时候看见两位老先生披上袍子进来。世上,好心人仍然不少。
志高说:“方太太,或者,你愿意回学校去修一个课程。”
“沃林也这么说过。”
“你读过预科吗?”
方太太笑,”我有经济系文凭。”
“失敬失敬,为什么不做事?”
“那时,有种误解,女子不得已才出来赚钱,叫做抛头露面。”
“是,会遭男同事吃豆腐骚扰。”
“所以,没想过上班。”
志高说:“今日仍然有这种情况,但是,已有经验应付,有人还懂得利用这种利害关系高升。”
“时势不一样了。”
“你可以再选读一科。”
方太太摇头,"压力太大,我应付不来。”
志高也笑,”我想到各式测验考试,也噩梦连连。”
一辆车子驶过来,司机正是方沃林。
“来,志高,送你回公司。”
“方太太,你呢?”
“我逛街购物,是中年太太陋习,你别理我。”
志高上车。
但她要去医务所,没有时间应酬方沃林。
他却像是有阅心术,笑笑问:“不等我?”
志高信任他,知道他见惯世面,开得起玩笑,闲闲地笑,"等到几时去呢。”
“海枯石烂,第十二个永不。”
志高轻轻说:“然后,你来敲门,门一打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走出来,颤巍巍问:‘亲爱的,你找我?’”
沃林诧异,"多么好的想像力。”
志高伸手出去,抚摸他会笑的眼睛,”我有一个朋友,整个青春期暗恋她的讲师,毕业后努力工作,获得成绩,母校邀请她回去演说,她满以为看到他,仍然会有振荡感,一直在我面前吟拜伦的诗:“'假使我又见你,隔了悠长的岁月,我如何致候,以沉默以眼泪。'”
“她可见到了他?”
“见到了,一个中年胖子走出来,秃了头顶,热诚招呼她。”
“她怎么说?”
“她说她好似侮辱了拜伦。”
方沃林为男方不值,"或许,他仍有一颗高洁的心。”
“人类好色,尤其是都会人,对无形无臭的美德不感兴趣,你看城中几个美女被追捧成身价百倍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