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在哪里?”
“这里。”
“哎?都融成糖浆了。”
“嘘,看展航,面色大变,去休息吧。”
展航静静回房去,关上门。
展翘对笔臻说:“他就是那样喜怒无常,请勿见怪。”
笔臻说:“我不觉得。”
于太太问:“对方司机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一中年妇女。”
中年女子?不不不,她是段福棋。
展航把她过去的照片取出细看,那女人没有一点象她,但明明又是她。
难怪互联网上一点消息都没有,即使是展航本人,面对面三十分钟,还没有把她认出来。
有人敲门,展航把照片都收起来。
于太太进来,“猜一猜今晚谁打电话来。”
“妈,且不猜谜,我有问题。”
“你先讲吧。”
“妈妈,是什么令一个女人突然衰老?”
于太太沉默一会儿,“你看我这几年老多少便明白了。”
“不不,妈妈你仍然漂亮。”
“女人最怕感情突变。”
“还有呢?”
“环境也有影响,不自爱:吸毒、酗酒、日夜颠倒,一下子就变残花败柳。”
呵,这些毛病,大抵段福棋都犯齐了。
“还有,性情不够豁达的话,凡事怨怼,沮丧牢骚多多,全世界那是敌人,忿恨不堪,简直会变成女王。”
展航不禁笑出来。
“总要开心,自得其乐,你说是不是。”
展航拼命点头。
于太太凝视他,“是谁突然衰老?”
“啊,”展航反应极快,“我不过是对这个现象好奇。”
于太太十分有深意地说:“或者,你认识人家的时候,她已经不小了,出来混的某种女子,都爱瞒岁数,因为在那种场合,越是年轻,越是受欢迎。”
也有可能。
“不必唏嘘了,别冷落客人,出来陪小臻聊天。”
“对,妈妈,刚才你说,谁打电话来?”
于太太想一会儿,沮丧地答:“竟忘了,你看,我何止衰老,都患上痴呆症了。”
展航连忙握紧母亲的手。
那个晚上他独自沉思。
终于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她的地址。
原来她还在本市,也许根本一直没有离开过,也许。兜了无数圈子,又回来了。
他想象从前那样,骑脚踏出去,可是外头正淅沥地下着大雨,叠着一堆堆湿雪。
这也难不倒他,只不过忽然之间他添增了顾虑,找到了借口,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去。
展航很明白,他对她,心底那一朵火焰,已经熄灭,他已获得释放。
换句话说,他不再迷恋这个人。
虽然如此,第二天一早他就起来了,穿上寒衣,下楼来,发觉展翅比他更早,正在厨房打点。
展航说:“你变得乖巧伶俐。”
展翘笑,“你何尝不是。”
“父亲有知,一定会觉得安慰。”
“他想必知道。”
展航轻轻问:“你也快结婚了吧?”
“你看怎么样,乐观吗?”
“百份百看好。”
展翘也问:“你可有对象?”
“我陪伴母亲。”
展翘点头,“你一早就那样说。”
展航穿上外套。
展翘唠叨,“又去哪里,外头银色世界,不如等大家都起来了一起打雪仗。”
“我一小时必返,等我。”
展翘走过去,摩挲弟弟的下巴,“这么多胡髭,都是今年才有的。”
展航笑笑,出去了。
段福棋住在市区另一端,沿海,可步行到沙滩,风景优美。
她得到的赔偿一定不少。
展航仍然用最古老的交通工具,他把脚踏车踩得飞快,一枝箭似向前冲去。
他知道她的习惯,要趁早,这个时候她大概还没有睡,再迟一点,可能要休息了。
他逐个门牌留意。
到了。
一七三号,前院极为宽广,私家路起码百多尺长,展航把脚踏车停在对面樱树下,一停下来,热汗化泠,嘴巴呼着白气,竟觉辛苦,一会回去,可能要叫计程车。
他自嘲老了。
正在嘀咕,忽然看到住宅的门打开,一个女子走出来。
她身披皮裘,凝视远方。
本来这是好风景:妙龄女子独自倚门看雪景,可是,她身形出奇地臃肿,肩膊塌下来,目光呆滞,象一个病人,随时会坠地,叫人担心。
展航凝视她。
这哪里是段福棋,既不是她的肉体,也不是她的灵魂,只不过还有一点点残余的记忆。
开头,有人偷走了她的躯壳,跟着,她的魂魄亦出了窍,才变成现在这样。
只看见她蹒跚地走下门槛,是宿酒未醒的样子。
她颓然跌坐在石阶上。
门内有人喊她,幸亏还有佣人服侍。
可是她一听见叫声,反而站起来走开,踏入园子,不知怎地,脚底一滑,摔在雪地里,脸朝下,一动不动。
展航一直站着远处,他一点也不想过去扶起她。
终于,一个穿制服的女佣奔出来,大声呼喊,并且进屋子去叫救护车。
看到这里,于展航静静离去。
他到附近公众电话召了计程车,说明行李中有一部脚踏车。
等了十五分钟,车子来了,司机把脚踏车锁在车后架子上。
回到家,看见众人己在打雪仗,雪球飞来飞去,好不热闹。
“怎么不等我。?”
笔臻笑,“现在加入还来得及。”
展航下场,混战一场,大家都筋疲力尽。
于太太叫出来:“吃饭啦。”
大家一哄回到屋内,脱下外衣,进此厨房去。
邓中群说:“我都不舍得走。”
于太太说:“常常来玩,无比欢迎。”
“明日我们租了水上飞机去观光,请伯母也一起去。”
“好呀。”
展航忽然打一个呵欠,“我累了,想睡一觉。”
“你看他,作息无定时,仍象个小孩。”
“别批评他,还在放寒假呢。”
“也不过剩这几个假期,片刻就要做大人了。”
展航不去理他们。
回到床上倒下,一下子便入梦。
“展航,展航。”
展航凄酸地微笑,“是你。”
“是我。”
她站他面前,柔长头发披肩,瓜子脸只一点点大,面孔上只看到大眼睛,呵,是真正的段福棋本人。
“展航,琴声悦耳,请再弹一首给我听。”
“琴都捐给音乐学校了,找己没有再练。”
“哎呀,多可惜。”
展航说:“我看见了你。”
“你当然看见我。”
他伸手轻抚她的长发,“那个你胖了老了……”
段福棋露出惊惶的样子来,“不不,那不是我。”
展航不忍,“对,我看错人。”
“抱紧我。”
展航双手握住她的纤腰。
“紫些,再紧些。”
展航把她抱得透不过气来。
她的声音如油丝一般:“如果你爱上一朵花,夜间,抬头看星空,天上所有的星都是花朵……”
展航静静落下泪来。
他伏在她胸前,再也不想动。
第二天清晨,展翘叫醒他。
“昨夜做噩梦,我听见你大叫。”
展航不置可否,“不记得了。”
“可是梦见爸爸?”
展航见她已经穿戴整齐,便问:“怎么一回事?”
“我们今天走。”
展航颔首:“我们。”
展翘笑,“是,终于找到伴了。”
“你必然会得到幸福。”
展翘拥抱小弟,“真的,不骗我?”
“上帝一定会补偿你。”
展翘也流下泪来。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
“笔臻来了。”
“等一等,我送你们。”
“你还没梳洗。”
他立刻漱口洗脸,披上外套,便帮展翘挽着行李出门,看到派来的日报躺在门口,他踢到一边。
邓中群吓一跳、“展航,你不怕冷?”
展航摇头。
“你看他外套之内是裸体。”
展航笑笑坐到驾驶位上去,把车子呼一声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