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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平把目光收回来,“让我介绍自己:李平,上海人,念的是会计专科,一年前申请出来,现在舅舅的制衣厂任接待员。”

  卓敏接上去,“我来了有三年,在幼稚园任教,与父母住在一起,原藉广东开平。”

  又说:“王羡明土生土长,最最幸福。”

  羡明摸摸后脑。



  李平心中存疑,有话想说。

  卓敏马上发觉了,笑道:“他到班里来,是为着认识女孩子,不是求学问。”

  羡明涨红面孔,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辩白。李平仰脸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这下,连卓敏都不得不在心中说一句:天下原来真有美女这回事。

  她暗中叹口气,但,羡明会有希望吗?

  羡明指出:“你的粤语中有浓厚沪音。”



  李平说:“舅舅说客人抗议很多次。”

  “慢慢就会好的。”

  “有时候真觉得英语比粤语易学。”

  “你的英语很准。”

  李平低下头,忽然叹口气,“有什么用呢,学来学去,不过是会话,不知几时才能参加考试,拿张文凭。况且,本地中学生也找不到理想工作。”

  她用一只手,托住一边腮。

  羡明不敢发言。

  卓敏说:“学到哪里是哪里,不能为此灰心。”

  李平笑,“我也这么想,住在五光十色的城市里,没理由沾不上一点缤纷。”

  卓敏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

  他们在店外分手,羡明不敢提出送李平回家。

  卓敏忍不住问李平,“舅舅对你好不好?”她天生是个热心人。

  李平很感动,但一时并说不上来,只得握着卓敏的手,摇一摇,“慢慢我告诉你。”

  卓敏点点头。

  李平慢慢走向车站,上了电车,朝他们挥挥手。

  卓敏看到羡明还站着不动,不禁又笑出声来。

  羡明低下头,踢起一块石子。

  对卓敏,他说话流利得很。

  “谢谢你。”

  “谢什么?”

  羡明也说不上来。

  卓敏拍拍他肩膀,“我要过去乘十四座位。”

  羡明意外,“我们同路。”

  其实李平在电车上是看到这一幕的,她莞尔。

  南下之前,老听人说广东人性子极强极倔,动不动骂山门刀砍人,害得她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舅舅又千叮万嘱,叫她不要与闲杂人等往来。

  直到一年过后,胆子才渐渐大起来。

  其实上海只有更挤,繁忙时候马路上人群肩并肩,脚踏车轮子擦轮子那样子走。

  李平喜欢双层电车,她更喜欢缆车,这城市里可爱的事与物实在太多,使她眼花缭乱。

  李平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她当然也知道,她也长得使别人目眩神驰。

  她心目中约莫觉得这两者之间是有点关连的,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假日,跑到太平山顶往下看,没有烟霞的日子,目光可以无穷无际,看到老家那边去。

  上海是一块平原,没有层次,黄浦江带着上游的冲积泥,几时有维多利亚港这种明媚的蔚蓝,看着看着,那一点碧蓝像是要跑到李平的眼睛里去,她不由自主眯起双眼。

  感觉像做梦。

  有一次,在银行区迷路,并不慌忙,先逛了百货公司,然后挑一个最时髦的女郎,截住她,问路。

  那女郎与李平一照脸,神色讶异之极,随即和颜悦色地把地铁站入口指给李平。

  李平羡慕这都会中女性英姿飒飒,永不言倦的样子,手上都提公事包。

  李平问舅舅:“但为什么她们都穿得似苦学生?”

  舅母在一边嘿一声笑出来,“这就是你不识货了,正流行这种简单的款式与颜色呢。”

  李平自幼看惯灰黑棕三色,有一种抹不掉除不脱的厌恶。

  她喜欢花悄的料子。

  不管流行什么,她抱定决心要一生穿得七彩缤纷。

  舅母看着她,“你这孩子……厂后边有间储物室,地方还过得去,你就住那里吧。”

  舅舅想说什么,舅母轻轻抬一抬眉毛,他便噤声。

  李平没有在乎。

  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在小房间里一住便一年多。

  房间没有窗,白天黑漆漆也要点着六十火的灯,一个夏天,热得李平昏了头。

  好处是房内有一只小小的洗手盘,在上方挂面镜子,就成为梳妆的地方。

  舅舅每个月给一点点零用,厂里头包简单的伙食,李平安份守已,舅母也渐渐认为她不算是个负累,她让她坐在门口听电话做传达员。

  当夜李平摊开课本,狠狠的把会话背了十来遍,才站起来准备休息。

  墙角有一只老式的、小小的风扇,铁灰色,年纪肯定要比李平还大,正艰苦地转动,发出格格声响。

  李平把席子挪到地上,淋浴更衣,一躺下,就睡着了。

  开头的时候,还做乱梦,她母亲一直同她说,怎么佯外祖父在半夜被宣召出去,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那时候李平的母亲怀着她,她还没有出生,但不知怎地,李平一直梦见外祖父躺在地下,一嘴的血。

  噩梦惊醒,她喘息着,一头一脑的汗,于是改睡地上,水门汀地板阴凉,睡得稳了,

  从此也不再做这个梦。

  李平惘然。

  会不会呢,会不会就这样在这小小储物室内过一辈子?

  李平随即哑然失笑,即使她愿意委屈,恐怕舅母也不会允许她留到七老八十。她打点好了,跑出屋外到小摊子去吃早点。

  李平特别爱吃豆浆烧饼,第一次看到,没想到这里也可以找得到,分外惊喜,以后成了老主顾。

  就那样,站在路口,狼吞虎咽地匆匆把烧饼油条塞进嘴里。

  李平觉得好笑。

  一般人都以为南来之后人人都会脱胎换骨,不错,也有部分是真实的,在上海,她是大学生,一样很骄傲很有特权,被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此刻自生自灭,孑然一人,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汽车响起号,林立的熟食摊一定又一次挡了去路。

  李平退一步,踏上行人路。

  她以为是舅舅开着平治车来上班,停睛一看,却是部黑色大车,李平说不出是什么牌子,只管低头把豆浆喝光。

  肚子一饱思想有点迟钝,暂且搁下烦恼,回到厂内擦干净嘴,坐到岗位上去。

  李平在心内长叹一声。

  两件白上衣对换着穿,今天穿的是线衫,把袖子卷高些,显得有点俏皮。

  为免不必要麻烦,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很短,幸亏发质自然有点鬈曲,贴在脑后,并不难看。

  接了几个电话之后,李平看见舅舅陪着一位客人出来。

  以舅舅恭敬的神情看来,这一定是位要人。

  李平莞尔,舅舅拜金,生意上门,双膝即时放软,非常的可爱。

  闲时嗜看报上有关名人的报道,把社会知名人士的逸事背得滚瓜烂熟,李平稍一迟疑,舅舅便神气活现地问:“李福兆你都不知道,查良镛你没听过?”

  李平会即时垂头,表示惭愧,心中却暗暗好笑。

  认识有什么用,人家又不打算救济谁。

  还不如背熟了英文文法,讲得流利写得流利的好。

  当下舅舅与客人已经走近。

  他叫“李平,过来。”

  李平连忙站起来,拉一拉裙子,走过去。

  她并没有认真打量客人,故意让舅舅一边肩膀遮住身子,唯唯诺诺的应着。

  舅舅严肃的说;“这是夏镇夷的少爷夏彭年。”

  李平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她频频点着头,表示印象十分深刻。

  舅舅满意,放她回去坐着听电话。

  李平松一口气。

  电话响了,李平答:“霍氏制衣。”

  那边马上笑起来,“李平,我是高卓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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