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申元东意料中。
七八个堂兄弟姊妹见了面,连忙交换最新消息,不外是哪种跑车最劲,什么红酒最醇,还有,某学院的女生身段甚佳之类,芝子轻轻走开。
她坐在一个角落。
有一个人在她身后问:“要喝些什么吗?”
一看,是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芝子连忙站起来,心中有数,这必定是申老先生了,但是想起申元东的吩咐,只笑不答。
“你是谁的女朋友?”
芝子仍然不出声。
这时,申经天走过来,“爷爷。”
今日,他扬眉吐气,全凭一套西装及一个秀丽的女伴。
“你同经天一起来?”
芝子点点头。
“爷爷,那边有人叫我们。”
他把芝子拉走。
芝子轻声问:“为什么不让老人说话?他怪寂寞。”
申经天笑,“那么有钱,一定有人陪,他时时请十个八个傍友带鸏家眷坐水晶号邮轮,不愁寂寞。”
芝子笑了。
他说:“我们可以走了。”
“这么快?我爱看众生相。”
“那么,我陪你。”
晚宴开始,长辈忽然另外安排座位,叫芝子坐在身边,芝子欣然接受。
她挂住申元东:他为什么不出席?这次他见过父母没有?他一个人在家可觉孤单?
宴会结束,申经天拖着芝子的手告辞,他父亲说:“经天,小心不要放走华小姐。”
“是,芝子对经天有好影响。”
他们都喜欢芝子。
芝子鞠躬道别。
光是坐着不动,也十分累人,芝子想休息。
司机来接他们回去。
芝子好奇问:“你家一共多少雇员?”
“小叔一早分了家,他的员工不算在一起。”
“你呢?”
“我全靠父母,”经天很坦白,“赚一份薪水,数万美元年薪,已经要全力以赴,每天十多小时花在工作上,浪费生命,我才不干。”
“所以要努力讨好爸妈。”
“多谢你帮忙。”
“谢你小叔才真。”
“小叔对我算是没话讲。”
“因此把你纵容成这样。”
“他有意拉拢我同你。”他把脸趋近。
芝子感喟,“他是好人,不知这世上有阶级身分成见。”
经天笑,“我怎么也不觉得?”
“你们叔侄相似,叫人钦佩,势利的人一听见我的出身,立刻退避三舍。”
“有这种事?”
芝子温柔地看着他,“有,人人都想拣便宜,不想吃亏,谁看得起孤女。”
“你的气质比他们都好。”申经天语气由衷。
芝子听了很高兴,忽然之间疲乏全消。
回到申宅,她轻轻上楼,有人问候她。
“今夜成功吗?”
芝子连忙坐到电脑荧幕前回答:“非常热闹,见到老先生,我侥幸坐在经天父母身边。”
“觉得他们怎样?”
“很客气。”
“是,也很隔膜,我从未见过他们哭,也没看过他们大笑。”
芝子想一想,“有修养的人大抵是这样控制情绪。”
申元东在荧幕上画了许多笑脸。
芝子忽然说:“经天倒是毫不掩饰,七情上面,是个性情中人。”
“所以不受家人欢迎。”
芝子问,“你见过父母没有?”
“明早上他们家去。”
“今晚为什么不见你?”
“我不喜热闹,有聚必有散,散会时那样惆怅,不如不聚。”
芝子明白他的心情。
谈话中止,芝子沐浴休息。
第二天,芝子正在写功课,女佣同她说:“元东说,申太太请你去喝下午茶。”
芝子吓一跳,连忙走到地库去敲门,问个究竟。
她在门外问:“你回来了?”
“是,经天也在,不知怎地,说起你,老太太想见见你。”
她低声说:“我没有心理准备。”
申元东沉默,过一刻才说:“那么,叫经天推说不舒服。”
“经天也去吗?”
“是女宾茶会。”
芝子踌躇,“仍然可以只笑不答吗?”
“任何场合都适用。”
她听得出他极想她去,为什么?
“那我只得勉为其难了。”
他说:“老人其实也很孤寂。”这是理由吗?
“经天说他们朋友极多。”
元东又笑,他说:“老人都喜欢漂亮温婉的女孩子。”
女佣走近,“咦,你在这里。”她手里捧着一套衣裙。
芝子一看,是淡灰紫色山东丝小翻领蝴蝶袖衬衫配圆裙,好看到不得了,芝子一见就喜欢。
“你穿这套衣服去喝茶吧。”
另外配银色平跟鞋及小手袋,她换上新装出门。
司机阿路称赞:“真漂亮。”
芝子问:“老先生他们几时走?”
“明天中午。”
芝子松口气,什么时候她变得同申经天一样了,听见长辈来,拉下脸,闻说长辈走,笑嘻嘻。
一日不走,一日叫她出去陪饭陪茶,真吃不消。
下午茶设在玫瑰园,老太太穿淡紫色纱裙,戴宽边帽子,端坐不动,像皇太后似的。
别的不说,玫瑰园像仙境,叫人心旷神怡。一班年轻女子围□老人说笑逗她开心。
芝子过去招呼过,退在一旁喝茶。
有人向她传话:“申太太在图画室等你。”
芝子猜想那是经天的母亲,只得放下茶杯站起来走进室内。
她不知图画室在哪里,正抬头找,听到有人叫她:“芝子,这里。”
申太太伸手招她。
芝子笑容满脸走过去。
申太太在日光下打量芝子,赞道:“牙齿长得真好,一看就知道自小由家长督促着勤刷牙,又时时去看牙医,并且箍得整齐。”
芝子不出声,自觉这时笑容可能傻气。
“经天说你念社会系。”
呵对,自小在社会大学攻读,是名高材生。
“可是同马来西亚华家有点亲戚关系?”
芝子真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我与经天的父亲都很喜欢你,这是我们送给你的见面礼,你别客气。”
申太太拿出一只扁平盒子,芝子有点高兴,可是最新型号的手提电脑?正好派用场。
盒盖打开,却是一串淡粉红色珍珠,颗颗眼核大,晶莹可爱,但是对芝子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她不禁失望。
申太太替芝子戴上珍珠,“几时同你爸妈见个面。”
芝子用身体语言道谢。
申太太忽然鼻尖发红,“芝子,拜托你管管经天。”
啊,一个母亲始终是一个母亲。
芝子忽然忘记不说不错的原则,轻轻安慰:“经天很好,伯母你请放心。”
申太太紧紧握住芝子的手,“去,同姊妹们聊聊天。”
芝子只得过去坐在那班娇纵的小姐当中。
她们正在取笑一个人。
“是经坤那个读护士的女友,缠住经坤。这女子很奇怪,出外像英女皇一样,不带钱包,从不付钱,什么都由经坤支付,经坤不付,我们付,总而言之,她从来不掏腰包。”
她们笑作一团。
芝子恻然,这就是高攀者的下场吧。
忽然之间,项子上的珍珠似冰块一样,叫她哆嗦。
有人发现了,“咦,这串珠子真好看。”
“是婶婶送你的吗?婶婶等了三年,才叫珠宝店找到颗颗相似的南洋珠,原来是你的礼物。”
大家立即对芝子另眼相看。
芝子一味笑,脸颊麻痹。
真是苦差。
回到家里,她把珠子除下,放进丝绒盒子,还给申元东。
“给你的,收下好了。”
“无功不受禄,况且,首饰于我无用。”
“什么才叫有用?”
“学问、智慧、友谊及安定生活。”
申元东说:“说得很好。”
芝子说:“经天的姊妹们十分聪敏伶俐。”
元东答:“可惜都不务正业。”
“经天说得好,为了一点点薪水,整日被困,多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