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今天你是我的,OK?”
她一怔,看牢我。
“我的意思是,今天你的时间是我的,直到午夜,别推搪我,别说有约,好不好?”我诚恳的说:“我明天要乘飞机回苏黎世。”
“明天?”她失望,“明天就回去?”
我兴奋,“你也有不舍得的感觉?”
“当然有,我从来没有碰见过喜欢看婚礼的同志。”她笑。
“但是我可以再回香港,你可以到苏黎世来。”我说:“我们自然不止做一日朋友。”
“苏黎世?”她说:“我不喜欢外国。”
“你去过吗?”我问。
“我去过美国,在洛杉矶住过三个月。一点也不习惯。”
“可是美国太大,欧洲很美很有气质。”我解释,“你会喜欢。”
“我去过欧洲,我是喜欢,但是长远在那边住───”她笑笑,“我不知道,我的工作在香港。”
“工作,你的工作是什么?”我问:“我以为你还在读书。”
她怪异的看着我,“我……与家人做生意。”
“你不像生意人。”我说着故意将她左看右看,惹她笑。
“你们读书人,一直在学校里留到三十岁,然后才想其他的,真是幸福。”她羡慕。
“我?”我耸耸肩,“我幸福?”我忽然想起来,“是的,我是幸福,今天认识了你。”
坐在我们隔壁的女茶客窃窃私语,上下打量绿霞。
她说:“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吧。”
“她们为什么这样的看你?”我问:“你的衣服没有什么不妥呀。”
绿霞笑笑,我们付账离开咖啡店。
“绿霞,你姓什么?”
“姓林。”她说。
“好的,林小姐,现在我们上哪儿去?”我问。
“你会不会到我家来?”她问:“我家住石澳,有沙滩,还不错。”
她的口气像是一辈子没人上过她的家,像她寂寞得不得了,她的渴望形于色。
“好,我们现在就去。”我拉起她。
“我有车子,”她愉快地说:“你来开。”
“你开,我根本不认得路。”我说。
她开辆雪白的开蓬摩根跑车。她显然很富有。她的家也华丽,背山面海的别墅。
“你一个人住?”我问。
“爸妈旅行去了。”她说。
白衣黑裤的女佣取出饮料招呼我们。
我说:“听你说话,你仿佛是个寂寞的人。”
“我的确是个寂寞的人。”她答。
“可是像你这么年轻貌美富有的小姐,应该有很多的男朋友。”我诧异。
“每个人都以为像我这么年轻貌美富有的小姐,应该有很多的男朋友,可是他们都不高兴来凑热闹,所以我一个男朋友也没有,而且没有人相信我一个男朋友也没有。”
“很难相信。”我坦白的说。
“事实如此。”她嘴角朝下弯一弯,然后笑起来。
“你闲时做什么?”我问。
“除了工作,便坐在这张椅子里看海。”
我说:“这样子浪费时间,你不觉可惜……”
“可惜。但我的生命便是这样。”她说着声音低下去,“各人的命运不一样。我唯一的娱乐是到教堂观礼。人们有勇气结婚总是好的。是以今天遇见你。”
“你想结婚?”我问。
“不,不想。我希望有个伴,陪我说说话,一道沙滩散步;已经足够,我工作很紧张,没有调剂。”
“听上去要求并不高嘛,来,我们散步去。”我说。
在沙滩上我们走很久的路。
我问:“你父母没有介绍朋友给你?,他们应当有门当户对的世交。”
“我们家……是暴发的,社会名流并看我们不起。”她很低落。
“那么你工作上也应当有朋友。”我提醒她。
“我不喜欢他们。”她皱皱眉头。
“看,认识朋友不应如此挑剔。”我说。
“你不知道,他们真是无聊,有空便往的士可跑,要不电影院,再不然便聚赌,搅男女关系,我碰都不敢碰他们。”
“听上去变有趣。你不敢跟朋友来往,可是你却敢把陌生人拉回家来?”
“我不觉得你陌生。”她天真的说。
“你几岁?”我问她。
“廿一。”她答。
我点点“头,“你是一个神秘美丽的女孩子。”
“谢谢你。”她笑。
我们背靠背的坐在沙上。她说:“一个人就不能坐得这么舒服,两个人永远是最好的。”
“你响往两个人的世界,可是你又畏惧婚姻,这是什么心理?”我轻轻堆一推她。
“我也不知道。我那么怕人群,但是又与陌生人说了两车话。”
“胡说,我是你的朋友宋家豪,我不是陌生人。”
“我是你的朋友林绿霞,我不是──”她的声音低下去。
“以你的条件,你永远不应该情绪低落。”我说,“世界总有美好的一面,振作起来,别钻牛角尖,懂吗?”
“如果有你在身边鼓励我,世界便不一样了。”她说。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重要。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觉得我重要,我的地位便不低。
“下次的假期是圣诞,我一定回来看你。”我说。
“你还会记得我?”她问。
“忘记你?不可能,”我摇头,“像你这么漂亮的女郎?我做梦都记得你。”
她灵敏的眼睛里充满悲哀,我实在不明白她。在二十个小时里了解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何必去煞风景研究她心事?我们俩应当快乐的渡过一天。
“你希望到什么地方去吃饭?”我问:“我请客。”
“我很少出去吃饭,多数在家吃佣人煮的菜,你愿意试一试?她手艺不错。”
“当然,之后呢?别忘记我们尚有一整夜时间。”我说。
“我最想跳舞。”她说:“你会不会带我去跳舞?”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怜的女孩子,连跳舞这么简单的事……我说:“放心,我们到最好的夜总会去。”
“我学会了探戈,你会不会探戈?我请舞蹈教师专门来教我的。”
“绿霞,”我握住她的肩膀,看到她眼睛里去,“你不应孤独下去,你必需从象牙塔的茧里走出来,走到人群中,人们是很有趣的动物,各有各的优点与缺默,你不会失望的,试一试。”
“上一次我尝试过,是一年前,结果那个人伤了我的心,我不愿再走出去。”她低下头。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如此,”我顺手把她拥在怀里,“你音我,我不是人群中的一个吗?我可不想伤害你。”
“伤害我是没有。可是你明天要走了,我会难过。”她孩子气地说。
“看,绿霞,人生当然有高有低,有希望有失望。难道你倩愿没认识过我?难道你情愿我们没有渡过这么快乐的一天?!”
她不出声。
“绿霞,你的人生观不正确。”我说:“到苏黎世来看我,我带你到处走,这次你不会是游客。”
“我的工作很忙──”
“女孩子的工作再忙也有限,何况你不过帮父亲做生意,告两个星期的假好了。”
“你欢迎我?”她问。
我笑说:“该死,绿霞,你怎么会有这么浓厚的自卑感?我太不明白,我岂止欢迎你?我会待你如上宾。”
她笑了,嘴角又往下弯一弯。
我轻轻拧一下她的脸。“忘记那个伤你心的人。我们的心要来干什么?不是开心就是伤心,怕伤心焉得开心?哪有因噎费食的?别太过保护自己,明白吗?”
“我明白。我只是没有胆子。”她苦笑。
饭后我们去跳舞。
“你学探戈?现在才学探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