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理想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老牛问:“说来听听。”
“不外是结婚生子这类事,乏善足陈,你又不信,真正有野心的人多数很随和,他们知道没有群众便干不了大事,而我,我胸无大志,因此根本不怕得罪人!一个女人,只要丈夫爱她便行,旁人如何想是不打紧的”我说:“干事业又不同,你明白吗?”
“你的最终目的是家庭?”
“是。”
“难以入信。”他说:“来,回房休息一下,怕你累。”
我说:“你有事先走,不必陪我。”
“我没有事,或者是,其他的事,在比较之下,微不足道。”他不经意的说。
我有点飘飘然,他重视我,其他的男人也喜欢我,但是他们并不稀罕我的病痛,老牛是不同的,我们的交情毕竟有历史。
男女之间最讲究历史,有时候丈夫外头有了女人,那妻子并不声张,倒不一定是她的情操低级,而是双方有了解,那种关系也不是我们可以了解的。
我推他走,“我要午睡,吃了药,睁不开眼睛。”
他傍晚才走,第二天又来了,开看小小一辆日本车,探头探脑,老土万分的来接女孩子,我既好气又好笑,大喝一声,吓得他整个人跳起来。
“干什么?”我问:“学着来接女孩子?”
“我怕你病后,不够力走路。”
“啊,”我用手摸着腰,“我病入膏肓了?”
“小咪,你一张嘴巴,真的是……”
但不知如何,我登上了他的车子。
我们比以前接近很多。
中午与他一起吃饭,周末约了一齐看戏。他不再用梳子随时随地梳头,但我开始讥笑他办事过份卖力,公司生意不好,他竟因之失眠。
取笑他成了我的乐趣,因为我本人生活毫无目的。
我自知不公平,但是我总觉得他不是理想男朋友,他太俗气,太计较,太不漂亮。
直至我碰到了张国亮。
那日我与老牛约好了吃午饭,我自己先去看一个摄影展览,因老牛对摄影没兴趣,是以被我骂个具死。
我正站在那里看精彩之作,忽然有人叫我,“小咪。”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我转头。
我没有马上把张国亮认出来,我怔一征,然后记亿回来了,这是张国亮,我想,天,他怎么会这么憔悴?不应该这么老呀。
“你好,”我说:“你好吗?”有点手足无措。
他说:“你长大了。”话不对题。
“还是那个样子,”我有点惭愧,“混日子,我一向不是火眼金睛的那种人。”我问:“你呢?”
“我?”他苦笑,“我离婚了。”
“啊!”我歉意的说:“我竟不知道这消息。”
“你或许更不知道,我离了两次婚。”他说。
我一震,随即平和的说:“也不稀奇了,这年头,感情生活不如意,不代表其他生活的不如意。”
“是吗?你很懂得安慰人。”他苦涩的说。
我很诧异,我与他多年没见面,他一开口却像来不及的吐苦水,这不像他,换句话说,他整个人变了,我呆呆的着着他,不知为什么,我不想接近他,只想避开他。
我说:“对不起,我约了人吃午饭。”
“能不能推掉?”他忽然说:“我想跟你说话。”
我更觉不合常倩,于是很客气的说:“早约好的,无法通知他,这样吧,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与你联络。”
“也好。”他交给我一张卡片。
我说:“再见,”我急急离开那里,松一口气。
在阳光下我觉得很感慨,这个我曾经爱过的人,现在简直寻不出一点点可爱的踪迹。
我问我自己:但我是否真的认识他?我们并没有正式来往过。
抑或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一场长达数年的误会。
我想是。
我走到约好老牛的地方,叫了一杯矿泉水,慢慢地喝,想了很多。
老牛来了。他一见我便笑说:“转性了,居然不用我等你,你倒比我先到,坐在这里。”
我婉和的看着他,这块牛皮糖,他足足等了我这些年,迁就我,爱护我。
“嗨,”我从新认识他,“你好。”
“神经病,”他骂我,“喂,好消息!我又升职了。”
我问:“老牛,你一直在香港,你可知道张国亮的消息?”
他马上紧张一下,然后说:“小咪,为你的缘故,我特别注意他的消息。”
“原来如此。”我说:“他离了两次婚。”
“是,那个小明星后来走红,便与他离婚,他很快找到写字楼中一个女孩子,就结婚了。”
“那个女孩子怎么与他离的婚?”
“听说他打她。”
“我不明白,张国亮不是那样的人。”
“你对他有良好的偏见,”老牛说:“张本来就是个非常冷血、自私的人。”
“我不觉得,今天我见到他,只觉完全不认识他。”我说。
老牛更紧张,“那么你打算重头开始?”
我摇摇头,“不,我发觉我完全没有兴趣。”
“十分好的‘完全’。”他放下心来,笑。
“老牛,”我说:“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竟疏忽了你。”
他忽然面红,“小咪,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报酬。”
“嗯是。”我说:“说得漂亮,这些日子里,你也很吃了一点苦吧?”
他说:“小咪,我这个人很现实,我还不是照样的上下班,吃喝玩乐,我只不过在一旁窥视机会吧了。”
他就是这么老实,一点情趣也没有。
我与老牛之间,肯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最高兴的人应该是兰思,智慧的兰思。
老牛问:“想什么?我们不如订婚吧。”
我笑,“我在想,我曾经说过:我最讨厌这家伙,怎么现在会演进到谈论婚嫁的地步呢?”
他取出一把小梳子,梳两下头。
我笑得伏倒在桌子上。
女人三十
认识思安的时候,我还跟林医生在一起。
那天下午,我预备与林医生去一个宴会,穿上丝袜,发觉袜子上一个大洞,笑着拉起裙子,出去给他看。
林医生在书房里,但是我没想到他有客。
思安坐在那里,我看见陌生人,马上放下裙子,涨红了脸。
林医生说:“这是思安,我的远房侄子。”
他是一个非常清秀的男孩子,脸上有一种温柔的神色,当时他抿着嘴淡淡的一笑。
林说:“我们今天不出去了,留思安吃饭,一会儿思安的女朋友也来。”
“好呀。”我说。
我们留在家吃饭,菜式照例很好,思安的女友是一个胖胖的小女孩,还没定型,但非常可爱,我们享受了一个热闹的晚上。
当夜我想:我小时候,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好的男孩子。然而也没有感慨很久,他们就告辞了。
思安给我的印象很深,因为少见那么有气质的男孩子。
我再见他的时候,已经与林医生分开了。
在渡海轮中见到他,我迟疑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与他打招呼,他却温柔地走过来,与我问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一想,掠掠头发,忽然说:“我与林医生已经分开了。”
“我知道,”他很平静。
由于他的态度这样和善,我马上放下了心。
我坐在他旁边,笑笑说:“我现在十分潦倒。”
“是吗?”他看我一眼。
“我现在上班,”我看着自己的手,“赚五六千块一个月,非常的受气。”
“可是每个人都得受点气,”他笑,“林医生的脾气并不见得好。”
我看着海,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