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睡觉吧。”
第二天,宁波仍然在厂里做到八九点。
何绰勉忽然说:“查帐同验血一祥,马上可以知道病的根由。”
这是真的,他俩合作以来,已查出不少纰漏,悄悄堵塞,把该开除的人静静请走,把多余的开销省下,该关的水龙头立刻关上,该松的地方加倍慷慨,这一切,没有何绰勉的帮忙,实在做不到。
宁波很佩服何绰勉,是,是有关他的能力,可是都会中精明的年轻人是很多的,她更欣赏的是他办事的恣度:低调、绝不喧哗、坚持息事宁人,并且遵从一句老话:吃亏就是便宜,能够化解就做出牺牲,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这样做需要很多的智慧与很大的度量,缺一不可,所以宁波欣赏他。
她说:“照说,像你这样的行政医生,应该到大公司去断症。”终于谈到私事上去了。
他笑笑,“小公司容易医,特别见效,有成就感。”
宁波点点头。
“一起吃饭?”
宁波踌躇,上班是他,下班又是他,惨过结婚。
何绰勉看出苗头来,“我可以不谈公事。”
尽揭隐私?倒是蛮过痛的,去拭一试。
小何没有令宁波失望,他果然全不谈生意经。
宁波却忽然向他透露身世。
开口之前也考虑过该不该说出来,可是一切已成过去,她已是个成年人,况且,她也真想找个对象倾诉一下,于是宁波透露,她在阿姨家长大。
何绰勉的反应却有点激动,“呵,难怪你比别的同龄女子持重。”
“是呀,”宁波感慨,“人家越是疼你,你越要留神,那始终不是你自己的家。”
何绰勉一脸恻然,这个女孩统共没有享受过童年与青少年期。
宁波抬起头想了想:“我也不见得不快乐,可是很知道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于是在别人家中,事事不投入,十分隔膜,既不敢高兴得太早,又不想露出失望的样子来,长时期悲喜含糊不清,看在别人眼中,也就是老成持重。”
何绰勉冲口而出:“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得好好补偿自己。”
宁波困惑地问:“怎么样做才对呢?多跳几次舞,还是置多一箩衣裳?”
何绰勉怜惜地答:“无论是什么,令你自己高兴就好。”
宁波笑答:“让我们回厂去挑灯夜战,我爱我的工作。”
是这样把一家几乎完全不认识管理科学的小型工厂整理出来。
将所有资料送迸电脑记录,一目了然,人事归人事,物资归物资,每个部门都设主管,不像从前,一有什么事,人人一窝蜂跑老板房里投诉。
宁波工作成绩斐然,正印也没闲着。
呵不是指异性朋友令她夙夜匪懈,她在银行里也升了一级。
过去一年正印名下招揽到六百四十万美金的生意,这笔款子跟着她走,无论到哪一家银行都一样。
宁波猜想其中三百万属于阿姨的私人投资,随便做个定期,已经帮了正印大忙。
周末,宁波去找正印。
初秋,正印淡妆梳马尾巴穿白衬衫与牛仔裤,配一双古姿鳄鱼皮平跟鞋,姿态潇洒。
宁波赞叹:“美极了!”
正印微笑,“我知道。”
宁波气结,“谦逊一点好不好?”
正印摊摊手,“我都准备好了,你看,花样年华,心态成熟,可是那人呢?他若再不出现,我很快就会憔悴。”
“啐,算了吧,你也没闲着。”
“总得找些消遣呀!”
“在这种情况下,越玩越凄凉,越忙越无聊。”
“你怎么知道?”
“因为所有的人都不是那个他。”
“你怎么明白?”
宁波懒洋洋答:“因为我是你姐姐。”
正印拍手笑道:“不不不,因为你和我在同一条船上,处境一模一样,同病相怜。”
宁波只得叹一口气。
正印说:“每次看到一个异性,心里都在等待,此君是否可令我灵魂震荡?没有,一个接着一个,叫我失望,我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你说,有什么意思?”
宁波笑得打跌。
正印低下头,“你记得那个球赛中那个不知名的主角吗?”
宁波点点头。
“也许今天道旁相逢,此君只是一个庸俗的小生意人,倒是一辈子不相见的好。”
“不要紧,你的想法会改变,缘分由时间控制,也许十年后,你所需要的,就是一个平凡的小生意人,届时他出现了,岂非刚刚好?”
“嘿!诅咒我,岂有此理。
“那么,应在我身上好了,”宁波笑,“好歹是自己的选择,说什么都是一个归宿,人老了心会静,带着私蓄归田园居,不知多好。”
正印用双手掩着胸口,“你我万丈的雄心最终不过埋葬在这样一个小家庭里?”
“咄,小姐,怕只怕死无葬身之地,过了中年还涂脂抹粉游魂似地在欢场流离浪荡。”
正印看着镜子,“长得像我这般聪明美丽都好像没有什么出路。”
宁波嗤一声。
“过来过来。”正印向她招手。
宁波过去站在她身边。
“你看我俩,像不像一支并蒂莲。”
宁波看半晌,吧口气,“我无暇顾影自怜,我有客自加拿大来,直接和他入货,可免中间剥削。”
正印讶升,“我父深庆得人。”
宁波赶着出去,正印开车送她。
这时,公寓电话铃响了又响,电话录音开动,只听得一把男生哀求地说:“正印正印,你在家中吗?请来听电话,正印正印,你为什么不睬我?”
正印当然没听到这一通电话。
一卷电话录音带里,满满都是男生怨怼的申诉,哀鸿遍野,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周末,何绰勉问:“宁波你要不要去看球赛?”
“什么球?”
“回力球。”
宁波轻轻回答:“我对所有的比赛不感兴趣。”
“为什么?”
“比赛必分胜负,何谓胜,何谓负?知足常乐,干嘛要和人家比赛,我固然比人愚鲁,但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一个快不的人。”
何绰勉笑说:“可是我肯定你这生已经过无数比试,并且已经夺魁。”
宁波笑笑,“没打过仗,有什么资格说讨厌战场。”
“那么,去不去看回力球?”
“去。”许久没有看球赛了。
宁波对什么都专注,她聚精会神看比赛,并且对小何说:“这是除却冰曲棍球及马球之外最激烈的球赛。”
何绰勉说:“听祖父讲,旧上海最流行回力球。”
“是呀,”宁波笑,“据说小姐们都喜欢追求回力球员。”
何绰勉看了看宁波,“女孩子都爱动态美。”
“所以追舞台上的武生,等到那个湮没,又改追运动员,多热闹。”
何绰勉终于忍不住问:“你呢?”
宁波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她看到了正印,刚想招呼,忽然发觉表妹身边有人。
宁波不由得隔一个距离细细把情况看清楚,那是一个年约三十岁的英俊男生,正聚精会神观赏球赛,坐在他身边的正印却一点兴趣也没有,百般无聊,一会儿打呵欠,一会儿咬指甲,闷得几乎流泪。
宁波嗤一声笑出来。
正印分明是为着讨好那个他而来看球,这样勉强,有什么幸福,三五七次后保征不耐烦得拂袖而去,宁波不由自主搔搔头。
何绰勉轻轻问:“看人?”
宁波点点头,“我表妹。”
“哪一个?”
“你猜一猜。”
何绰勉的目光浏览了一下,“嗯,那个穿鲜红衬衫长卷发的美女。”
“对!”宁波讶异,“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