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她老渴望与妈妈睡,时时恳求,被兄姐嗤之以鼻,今日,轮到她陪母亲。
半夜,伍太太醒来上卫生间,不为也一同醒来。
伍太太有点歉意。「不为,吵你睡觉。」
「不要紧。」
「我肚子有点饿。」
「我替你叫宵夜。」
不为打电话替母亲叫一碗白粥。
粥来了,她服侍母亲吃了半碗,替她漱了口。
伍大大感谓「你看这具臭皮囊老了多么讨厌。」
不为只是笑笑。
「挂住小仍小行她们,明日好走了。」
她躺下来,悠然入梦。
不为却睡不着,坐在窗口,喝咖啡,等天亮。
她趁空打了几通电话,办了些事。
保姨带着小于来送行,保姨恍然大悟的样子。
道别时,伍太太使劲挥手,像个孩子。
不虞与大嫂在飞机场接她们。
不虞抱怨:「幸亏平安回来,我们两日两夜未曾合眼,担足心事,都是不为多事。」
不为自小习惯受兄姐责怪,引以为常,照单全收从不反抗。
伍太太嘴角一直挂着微笑,脸容异常光洁,似年轻十年。
到了家,进大门的时候,她忽然双腿一软,幸亏子女一左一右扶住她。
她催大儿去接孙儿回来。
「快放学了妈你先睡一觉。」
不为悄悄通知了医生。
孩子们放学回来,围在伍太太身边,各自取出测验成绩比较。
「才拿乙级,咦,我是甲,在班上我是算术王。」
「占美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祖母这是我的图画,题目是一家人。」
伍太太微笑欣赏。
女佣上来轻轻说:「欧阳医生来了。」
进来的都是欧阳慧中,「家父去医院做手术,由我做一次替工。」
不虞诧异「欧阳医生同我们家不为像一对姐妹,竟长得那么像。」
孩子们出去,医生诊治,伍太太轻轻说: 「痛」
慧中替她注射,「进医院观察可好?」
不虞问:「好端端为何入院?」
慧中看看病人,伍太太仍不想说话。
这时连一向粗心大意的伍不虞也起了疑心,拉着医生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慧中看向病人。
伍太太微微点点头。
慧中把伍不虞拉到一旁轻轻说话。
只见那壮汉的眼泪忽然管籁落下。
不为别转面孔。
那是一个阴大,医生离去时,天渐渐下雨。
慧中说:「我去替伍太太办入院手续。」
「慧中谢谢你。」
「应该的。」
伍太太对子女这样说:「我快要去与你们父亲见面,很是安乐,纵使牵挂你们,也顾不得了。」
那天晚上,小仍自梦中醒来,叫醒姑姑,这样说:「我看见外公回来接外婆。」
不为紧紧抱着小仍,轻轻问:「外公白发还是黑发?」
「黑发,穿西装,戴领花,很漂亮。」
「外婆呢?」
「外婆很高兴的跟着他走了,真不舍得。」
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慧中的声音:「不为,你们快来一次。」
不为立刻醒悟到是什么一回事。
小仍已经看见他们走了,想必已经来不及。
不为叫醒各人。
大嫂还想扑粉,被大哥一手拍落粉盒,大家带看孩子们赶去。
两个欧阳医生同时走出来摇摇头。
伍不虞像疯汉似放声大哭,不为与孩子们坐在走廊上发呆。
她把一切安排得最好,放放心心地离去。
大嫂问:「她身有重病,为什么不说?」
「一说出来,子孙脸上还好意思有笑容?人人愁眉苦面,还有什么意思。」
大嫂一怔,低头说是。
没有人提到钱。
第二大清晨,不为通知姐姐。
到头来,两个女儿比儿子坚强,因为女儿早有预感,而儿子懵然不觉。
不为知会了宋律师。
宋这样说:「星期五上午十时我来府上宣读遗嘱。」
不为把时间告诉兄姐。
大家穿着黑衣坐在客厅中食不下咽。
孩子们在不为坚持下全体去了上学。
怨有头债有主,毋需小孩也一起寝食不安。
不劳说:「终于可分产业了。」语气中毫无欢喜。
不虞忽然慷慨地说:「三人平分吧。」
居然没有人反对。
可见都叫母亲的温情感动。
不为沉默,过两日宋律师一开口,一切水落石出。
不虞说:「新生意刚有点眉目,母亲看不到了,上头欢迎我们回去设厂呢,我们打算把西游记设计成三部曲电子游戏机,名宇都拟好了,叫‘上天、入地、成道’可是——」
他说话上句跟下句不联一气,语无论次,可见极之伤悲、疲倦、失望。
不为觉得大哥这时最像一个堂堂正正男子。
而大嫂呢,也当起家来。
不为听见她同佣人商量:「这几天剩下许多白饭,倒掉可惜,不如做炒饭。」
「胃口不佳,油腻腻谁吃炒饭?」
「那么,做葡国鸡饭。」
「不如海南鸡饭吧。」
正当每个人都明白这个家何等可贵之际,这个家就快结业。
不劳在房里收拾母亲的杂物。
她说,「奇怪,妈妈平时穿的皮裘、大衣、披肩全部不见了,一件首饰也找不到。」
不力仍然缄默。
「莫非都送了人?」
「她没有亲友。」
「阿保呢2」
「阿保绝对可靠,大件东西也不是佣人可以随意搬走。」
大嫂说:「那对西瓜玉镯,自然也一并失踪了。」
不劳说:「只有她给我的这副耳环还在我耳朵上。」
「我记得爸有好几只百德菲丽手表......」
不为微笑。
「不为,你可知那些东西下落?」
不为第十次摇头。
「也许在银行保管箱里,宋律师会告诉我们。」
这几日大嫂与姐姐都来向不为借黑白衣裤。
宋律师一进门,只看到整齐的黑白两色。
他朝三兄妹点点头。
「伍家这一季连二接三发生这么多事,全靠你们坚强应付。」
他喝一口茶,坐下来,取出文件宣读.「我阮咏坤将财产平均分给予女三人,希望他们互相敬爱,和气共处。」
大家松了口气。
宋律师说:「她银行户口剩下现款十七万六千八百余元。」
不虞瞪大双眼,等待宋律师说下去。
宋律师却说:「没有证券也没有珠宝。」
不劳问:「屋契呢?」
「这座独立屋已经押给银行,你们必须在一个月内迁出。」
不虞站起来,大惑不解,「你是说,母亲什么都没有留下。」
宋律师忽然笑一笑,「有,她遗爱人间。」
不虞缓缓坐下。
只有不为一个人没有意外。
宋律师说:「我告辞了,有什么事,请与我联络。」
不为送他出去。
到门口,宋律师转过头来,「奇怪,他们仿佛相当接受事实,并无吵闹。」
不为答:「到底是成年人。」
宋律师离去。
回到客厅只见不虞躺在长沙发上。
「原来什么都没有!」他反而笑起来。
「妈也真有一手,一直哄撮我们。」
「她竟这样会花钱。」
不劳说:「应该的,自己的钱,用在自己身上,我得学一学。」
「不,她也用我们身上,手段阔绰,婢仆成群司机进出,我们好好享受了三个月。」
「才三个月吗,感觉上已有三年。」
「我吃得很痛快。」
不劳说:「我自觉像千金小姐。」
不虞搔摄头,「不为吃亏了,她什么都没有。」
「她不开口要,自然没有。」
不为一直没有说话。
不虞问:「各位有何打算?大家商量一下。」
不劳说:「我得回上海做生意。」
「两个儿子呢?」
「看你了,如果你们住本市,请代为照料,如不,我带他们到上海读国际学校。」
I我们会租一间小公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