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叫了黑咖啡。
他问她:「真羡慕全世界你都几乎跑遍,什么地方最难忘。]
不为笑笑:「你喜欢的人在哪里,哪国最可爱。」
他一怔。
不为说:「以此类推凡是与好友一齐喝的,即是好酒,吃得开心,就是好菜,一家人共聚一堂,就是好屋,你说是不是?」
于忠艺看看她很久「你与本市一般年轻女子的想法很不一样,是因为在外国的时间多?」
不为把脸伸到他面前,笑笑说:「不,因为我天性聪颖。」
于忠艺笑起来,真想伸手拉她脸颊。
他低下头,不敢造次。
不为说:「回去吧,明早要动身。」
他点点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乘火车?飞机转瞬即到。」
「保姨说,她南下时也是乘火车,想搭上一程回忆一下。」
「你也很纵容她。」
他笑「我们在广州逛几天才乘飞机。」
「一路顺风。」
「这是一路上的电话地址,这是安养院照片。」
「叫什么名字?」那是一座红墙绿瓦的小洋房,前后花园,环境甚佳。
「保艺安养院,己收了十名老人。J
他们上车回家。
第二天一早,伍太太起来送保姨。
保姨饮泣,「太太,我不走了。」
「这里没你的事了,由不为送你去火车站。」
不虞惺论下楼来,「我帮保姨提行李。」
「怎么敢当。」
不虞的声音忽然温柔,「是你每天帮我拿书包送上学,我都记得,妈说保姨是见了我们这样顽劣才不敢结婚生子,是我们害了保姨。」
于忠艺在一旁听得笑出来。
他们出门去。
不为看到母亲把腕上金表脱下送给保姨。
她认得那只手表,那是表背刻字的一只纪念手表,父亲自己创业,离开原先公司,同事送给他留作纪念。
款式古旧,现在都不流行了,又是男装,母亲一直戴着,是因为她老花,字盘大,才看得清时间。
保姨并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与师母握着手。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车子在便利店停下,不为买了纸包饮料、报纸杂志、糖果零食,让保姨在途中消遣。
保姨有点沮丧,「我不走了,今天中午,你们吃什么呢?」
不为顺口答:「罐头沙丁鱼。」
保姨流下泪来。
不虞说:「不为你少刺激保姨。」
他们终于上了车,不为在月台上摆手,于忠艺一直看着不为。
不虞说:「我们一家三口,那时不劳与你尚未出生,就是这样乘火车经过三日三夜南下。」
他无限感慨。
不为悄悄说:「时间过得真快。」
「那时我比小仍小行都小,只得四五岁,广东话真难学。」
不为问:「你找到工作没有?」
「男人没有工作,就不似男人,男人没有好工作,就不算好男人,是,我找到工作了,在朋友一间公司挂单帮手设计电子游戏。」
「屈就。」
「你听家畅说过她,不打算回运河街。」
「还有其它原因吗?」
「我想等母亲分家产。]他真坦白。
「你急等钱用?」
「手上假使有笔资金,可以付清屋子按揭,又可以做点投资。」
「你这想法也很正确。」
「你呢,仍然醉心写作?」
不为不打算与他讨论这个问题,笑笑不答。
她说:「我已经开始想念保姨。」
回到家,见母亲在吃一碗清汤米粉。
「味道怎样,新来女佣手艺如何?」
伍太太答:「过得去无谓计较,她们会学会进步。」
「妈妈真要向你肚量多多学习。」
屋里少了人,顿时静下来。
「真静。」
「这样叫静?你们三兄妹与孩子们不在那才静呢。」
「现在好啦,他们都不走了。」
「他们有企图。」伍太太微笑。
不为帮兄姐:「希析爸妈帮手,也是应该的。」
「啊,有人找你。」
「谁?」
「一个叫莉莉的外国女子,幸亏我尚余两句生锈英语,同她说了几句,她十分友善,说是出版社编辑。」
「她人在多伦多——」
「不,她来了本市,住在丽华酒店,这是她房间号码。]
不为睁大眼睛,呵,她事先井没有通知她。
她拨电话到酒店,接待员说:「苏小姐出去了,她留言说往离岛看庙会巡游。」
真好兴致。
人挤人,汗叠汗,肮脏狭窄的街道,俗艳的部色巡游,也许这正是西方游客眼中的华南。
不管华南地位去到何种地步,洋人仍然向往唐人街的七彩牌楼。
不为有空,照说,她应乘船往离岛去寻找莉莉,才那两条街,未必找不到,给她意外惊喜,讨好她,以图好感,换取事业前景。
可惜不为根本不是那样进取的人。
她一生习惯守株待兔,看到人家努力钻营,只觉恶形恶状,肉酸恶心。
稍后再找她吧。
不为累了,在床上小憩。
她忽然沉睡。
忽尔置身一片竹林,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声,十分幽静。
不为看见一张古董瓷桌、两张瓷凳有人低头看书,那男人头发乌亮,身型壮健,不为立刻知道他是谁。
「爸爸。」她喜悦地走近。
果然是她父亲,他抬起头来,异常年轻,正是不为小时候认识的父亲,他朝不为微笑。
「爸爸。」不为坐到他对面。
她发觉父亲看的是一本账簿。
「爸仍然关心数目字?」
只听得父亲说:「也好,本来是他们的钱,花在他们身上也应该。」
「谁」,不为不明白,「谁的钱?」
「为为,你是小傻瓜。」
「是,爸爸我是。」
她伸手去拉父亲的手,发觉他手冰凉。
不为一惊,落下泪来。
父亲说,「嘘,别哭,别哭。」
这时有人敲响房门。不为一惊醒来。
女佣探头进来说:「有客人上门来找伍小姐。」
「谁?」
「她叫莉莉。」
不为连忙擦干眼泪,「人在哪里?」
「在会客室等你呢。」
不为连忙跑下楼去。
可不就是莉莉,晒成金棕色的皮层,笑睑迎人,仰起头看站在楼梯中间的不为。
她俩拥抱一下,佣人斟出龙井茶来。
不为高兴得不得了,整张脸往上提,嘴角弯弯,「莉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莉莉坐下,打量四周,「没想到你家庭环境这样好,不为,华人说,文必穷而后工,你还有什么希望?」
「这个穷不代表物质贫乏,而是说身处某种困景,才会激发文思,像都会自盛至衰,实在是写作至佳题材,应当激发无数优秀作品。」
可是仍然乏人动笔。
「生活舒适,是创作大忌。」
「莉莉,你来旅游观光,还是开会接洽?」
「两者都有啦,顺道来看看你。」
「我家发生了一些事——」
「我明白,刚才与令堂谈几句,她欢迎我来你家作客。」
「与我挤一间房如何?」
「我事忙,来往多闲杂人等,不甚方便,好意心领了。」
「在都会中,运动比较困难,你若想踩脚踏车就无用武之地。」
「但是在我住的酒店有健身房,我找到一幅最好的爬山墙。」
爬山墙,久违了,练成的肌肉早已失却弹力。
「来,」莉莉说: 「困在家里无益,我与你爬墙去。」
一听爬墙,不为就觉得好笑,像做贼一样。
她跟莉莉出去,一路上谈公事。
「编辑部觉得摄影集可以出版。你的说明精简动人,照片风格特别。」
「多谢。」
「有一个沉默高鼻梁的年轻男子,时时在照片中出现,你却只称他为男护士,这人是你男友?」
「不,他就是男护士。」
「总觉他有特殊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