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全书?”
李和点点头。
“请给我忠实意见。”
“通常一个作者叫人批评指正其实不过想听到溢美之词。”
广田笑。
李和想,她终于也笑了。
李和说:“作者内心压抑,借年幼的主角发泄感情,主角只得十二岁、因为作者自觉像孩子般无助。想学主角般籍魔法来获得神奇力量,克服困境。”
广田不出声。
“感情因此十分真挚,盼望也特别逼切,足以感动读者。但,还不是文学。”
广田又一次咧开嘴。
“这是小小愚见,你别生气。”
“如果有读者购买拙作,我会上前热烈与他握手,并且说谢谢,谢谢。”
“你的手会握烂。”
“承你贵言。”
“来,去看新房子吧。”
广田吸进一口气,点点头。
新房子在近郊。经纪已在等他们。
他一个箭步迎上来,“王先生王太太。”
李和并不否认,他一向不拘小节,异常潇洒,但广田却没有非份之想,她轻轻说:“我是王小姐。”
经纪带他们看宽大露台,“请看这难得的海景。俗云良辰美帚,可见美景对人生是多么重要,三房两厅,有一个三百平方尺阁楼,前任业主用来做书房,他是大作家江信思,你们可听过他的大名!”
广田忙不迭点头。
经纪说了卖价及租价。
广由轻轻同李和说:“我真的负担不起。”
“不要担心。”
“我不能无止境接受来历不明的接济。我想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李和说:“那么,我们先把这里租下做办公室,房间空著等你发达。”
广田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多年抑郁仿佛去尽。
经济过来说:“王太太喜欢的话可以今日下订。”
他根本不理会人客是王小姐抑或王太太。
“这里是绵绵的游戏室,露台有空间可以走动。”
广田又再问:“他到底是谁?”
李和看着她,“不一定是他,也许是个她。”
广田说:“我们走吧。”
李和坦白:“我也不知道是谁委托律师行,可能连许姐也不知道,只在我们老板殷承德或是惠浩勋才知。”
广田决定暂时不再追究。
一个星期后,接绵绵放学,母女走到熟悉的面包店,绵绵忽然指著附近报摊说:“妈妈,妈妈。”
广田定睛一看,居然是她的大头照片做了一本家庭杂志封面。
广田像是看到自己被警方通缉一样,吓一大跳,想找个地洞钻,连忙躲进面包店。
谁知店主却认得她,“王小姐。这边,”她满面笑容,“不用排队。”
广田连忙回家,李和交一叠杂志给她。
“哗,这是什么?”
“宣传稿刊登出来了,你看照片还漂亮不。”
“我没拍过照片呀。”
“你哪里有空抽七八个小时出来化妆更衣拍不同姿势的照片,有电脑代劳不就可以。”
广田提高声音,“喂!”
“你放心,书出版之后,一定有记者要求访问,届时才真人上场不迟。”
“李先生,你把我当作商品。”
“我们都不是希望得到一个好价钱吗?”
广田沉默。
他把宣传品都摊开来。
在同一版报纸左下角,有一段小小启示,吸引了广田注意。
──“你最近是否忽而走运?”
广田地起那份报纸,读起小字来。
“是否有不愿透露姓名的贵人在你最危急之际拉你一把。你可是深感纳罕?我与你有同样命运,欲知详情,请电六六七三五。”
李和不知她看到其他讯息,“还满意吗。”
广田唯唯诺诺。
呵太奇怪了。
这段启示仿佛为著她王广田刊登。
广田杷报纸收起来。
“你特别喜欢这一张?”
广田连忙答:“不不。你看那一帧,腰修得那么细,面孔上一条纹也没有,都不是我了。”
李和却说:“这一张是你从前的生活照。”
“是吗?”
小公寓里处处是文件资料仪器,转身都困难,没有桌椅可以坐下,他们捧着茶点站着吃。
广田怕绵绵碰撞到电线杂物产生危险。
只听得李和在电话中与翻译说:“不,绵绵不能译Meander ,那是迂回的意思,而中文字中绵绵有不断不绝的含意,象长恨歌中最后一句:此很绵绵无绝期,是,翻译中文是天下最困难的事──”
广田垂头。
“你最近是否忽然走运?”
是。简直不可思议,从此顺风顺水。
“我与你有同样命运。”
这人又是谁?
又多了一个神秘人。
“欲知详情。请电──”
广田真想立刻与他谈一谈,讲个清楚。
李和完全像她的事务经理,他向广田报告:“明日下午我们先搬到新屋里去办公。”
广田刚想抗议,楼上忽然轰隆一声,像被炸弹打中一般,整幢公寓震动一下,接着,一下又一下猛烈撞击,蓬蓬蓬,不知哪一户又开始伟大的装修事业了。
李和微笑看看她。
广田颓然。身不由主地点点头。
李和松口气,马上L 取起电话吩咐下属办事。
楼上忽然用电钻,那种尖锐叫人牙龈酸涩无法忍受的声音一直持续。
广田双手抱在胸前。是,怎么专心写作呢?
嘈吵得连面对面说话都听不见。
既然交了好运,就尽情享受这好运吧。
第二天,趁绵绵上学,一个上午,搬了大部份家具用品过去。
人多好办事。且都是办公室助理,并非乌合之众,手脚乾净俐落。
真是两个世界,广田可以清晰地思考了。
她摊开即日报纸,寻找那段神秘启事。
有了!
而且换了字样“是否有神秘人愿意无条件扶助你,比所有亲友待你更好?我也是受惠人之一,请电六六七三五。”
广田实在忍不住。
她取起电话。即刻要打过去,可是又同自己说:小心,这世上光怪陆离。无奇不有,满街是骗子,无端无故与陌生人交谈,危险之至。
第三章
她又一次搁下电话。
李和忙着做总指挥,显出他办事能力,几件事一起做,还要兼顾广田那弱小的自尊心,可是一丝不乱。
两个上午已经搬妥一个家。
绵绵最高兴,在新居跑来跑去,举高小小双臂,说:“大”,又用两只手指头碰一起形容:“小”,都是新学的字眼。
广田抱着女儿。在露台上看工人把一盘盘植物搬来放好,更添两张非常舒适的藤椅子。
布置仍然十分简单朴素,只不过拥有更大空间,还有宁静得多。
那天傍晚,广田意外地看到了─弯新月。
她感慨得说不出话来,世上最好的东西象清风明月,根本应该人人享受得到,可是广田已有多年未见,从以前的窗口看出去,只有他人的客厅一角与一闪一闪的电视荧光幕。
转头一看,李和在新置的长沙发上盹着了。
这个英伟的年轻人初来时公事公办,此刻已对她们母女发生感情。
早上,广田听见绵绵叫他“爸爸”,他立刻抱起她,把她举得天花板那样高,同她说:“我是你叔叔,将来你在大学读什么系,同哪个男孩约会,全部要问过我。”
广田无法不觉得心酸。
一连好几个晚上,他们整理原稿到天亮。
文枢来帮忙,仍然把文稿摊了一地,“地方永远越大越好,”大家都笑了。
最高兴是阿顺,厨房也向海,且足有两百平方尺,他们都可以在厨房吃早餐。
许方宇说.“这才像个样子。”
这时李和在沙发上转一个身,咚一声跌落在地。。
广田过去,看着他微笑,“可有做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