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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母亲说:“已进入第七个月,子贵体重已增加几达二十公斤,她怎么还不告假。”

  开明答:“她自己是老板,向谁告假。”

  “身体应付得来吗?”

  “她自有分寸。”



  “你劝劝她。”

  开明很怕与子贵单独谈话,是他做贼的心虚对子贵那双洞悉一切的双目有所畏惧。

  他希望孩子快些降世,名正言顺可以眼皮都不抬地闲闲地道:“孩子的妈,如何如何……”

  日子近了,许家真正开始忙碌,保姆也已经上工,奶瓶爿‘始堆起来,小衣服一叠叠那样买,许太太逐件欣赏,会情不自禁兴奋地饮泣。

  预产期前三个星期,一日,子贵来敲开明房门:“是今天了。”

  开明惺松地问:“你怎么知道?”



  “有迹象。”

  一看钟,是清晨六时。

  “别吵醒妈妈,让她多睡一会儿,我去把住院行李拿出来。”

  “由我打电话通知医生。”

  开明办妥一切,出来照顾子贵,发觉她已经梳洗完毕,换好衣服,坐在那里喝牛奶看早报。

  能够这样镇静真是好。

  开明说:“医生叫你立刻迸院。”

  子贵抬起头来微笑,她胖了许多,皮肤依然晶莹,轻轻说:“我看完副刊马上动身。”

  开明坐下来,他俩的感情像是回复到早期刚认识之际那般纯真,他问她:“专栏有那么好看?”

  “是呀,若今日不能自手术室里出来,也叫看过副刊,你说是不是。”

  开明温柔地说:“你不会出不来的。”

  “是,我也那么想。”

  他握住她的手,“拜托了。”

  “别客气,让妈睡到九点半吧,这一觉之后她恐怕有一阵不得好睡了。”笑得弯下了腰。

  开明送她入院,医生赶来检查过,定了下午三时正做手术。

  子贵说:“你去上班吧,我正好睡一觉。”

  “我回去叫妈来陪你。”

  “把令仪也请来。”

  开明笑,“再请多一名,你们可以搓麻将。”

  “对,由你通知秀月。”

  开明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怔,半晌摊摊手,“我不知她在何方。”

  “不在伦敦,就在巴黎。”

  “来不及打这场麻将了,你知会她吧。”

  在车子上,开明想到去年初见秀月时,也是这种天气。

  他伏在驾驶盘上良久,才开动车子。

  许太太得知媳妇已在医院里,不禁哗然,出门时连鞋子都穿错。

  开明并没有去上班,他得替女士们张罗吃的,他带着保姆去买点心水果糖。

  时间比他想象中过得快,子贵被推进手术室一小时后一对婴儿便由看护抱上来。

  许太太荣升祖母,急不可待伸手去抱,一看婴儿的小面孔,怔住,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开明吓一跳,怕有什么不妥,连忙探头过去。

  谁知许太太喃喃道:“弟弟,这不是弟弟吗,两个弟弟!”

  开明一看,果然,婴儿五官与他记忆中的弟弟一模一样。

  许太太有失而复得的人喜悦,她拥着两名婴儿,祖孙齐齐哭泣。

  这时邵令仪到了,立刻问:“子贵呢,子贵在何处?”

  开明暗叫一声惭愧,竟无人注意子贵身在何处。

  这时子贵才由手术室上来,她麻醉已过,人渐苏醒,医生大声叫她名字,只听得她唉呀一声叹息:“我已尽了我的力了。”

  开明在一旁落下泪来。

  接着她像所有母亲那样问:“孩子们是否健康?有多重?”

  “一名两公斤,一名两公斤半,算是很大很健康。”

  子贵倦极闭上双目,那一夜她没有再说话。

  开明着母亲回家,“今日你已够刺激。”

  “我返家与你爸通电话。”

  开明留宿在医院里陪妻子。

  他当然没有睡着,怕吵醒子贵,动也不敢动,不知怎地,默默流起泪来,天亮,听见看护进来视察子贵,他起来梳洗。

  子贵精神不错,受到医生褒奖。

  子贵坚持淋浴,开明劝阻。

  “你莫硬撑。”

  子贵笑了,“你说得对,我本无天分,全靠死撑。”

  开明不敢再言语,他低下头,自觉留下无用,便说:“我回公司去看看,下午再来。”

  傍晚再去,病房内一如开了鲜花店,周家信与邵令仪全在,许太太与保姆一起招呼人客。

  开明心里很充实,事业上了轨道,妇孺受到照顾,他可以静坐一旁听她们聒噪。

  五日后出院,婴儿幼小,一日需喂七八顿,又不住哭泣,整家人不知日夜那样乱忙。

  半夜起来,开明好几次看到母亲左右手各抱一名孙儿坐在安乐椅上倦极入睡,保姆亦在一旁歪着。

  这种惨况要待三个月后始慢慢有所进步。

  开明自告奋勇当过几次夜更,他听得到婴儿饿哭,可是四肢全不听使唤,动弹不得,结果还是子贵挣扎着起来喂。

  在电梯里,开明遇见困惑的邻居问他:“你们家亲生儿一晚好似要喂三四次。”

  “我有两名。”

  邻居耸然动容,打起冷颤,“啊,孪生。”

  可不是。

  开明疲乏地笑,现在名正言顺什么都不必想,孩子们救了他。

  长到半岁的时候,会得认人,会得笑,会得伏在大人肩上做享受状,相貌与弟弟更加相似。

  下了班开明哪里都不愿去,就是与他们厮混。

  子贵身段已完全恢复正常,怎么看都不像生育过孪生了的母亲,她比开明忙,晚上时有应酬。

  一日许太太烦恼地说:“开明,你爸催我回去。”

  “他寂寞了。”

  “我不想走。”

  “那是不对的,你去放暑假,天气凉了再来。”

  “我舍不得孙子。”

  “他们还不会走路,跑不了。”

  “我不放心。”

  “保姆很可靠。”

  “你叫于贵辞工吧。”

  “妈,那样太不公平。”

  “那我不走了。”

  拖到六月,许太太还是回去了。

  开明教孩子们走路,“弟弟,这里,弟弟,过来。”

  他的弟弟仿佛回来了,他清晰记得,多年前他也是那样教弟弟学步,他曾逐间逐间卧室去寻找他,现在他回来了,而且化身为二。

  因此开明一日比一日敬畏子贵。

  他完全照她的意思行事,她说东他绝不说西,她一有建议他马上办得妥妥帖帖。

  表面上真是模范丈夫,邵令仪为此说:“哗,原来女子升任母亲后身分地位可大大增加。”

  开明笑道:“是呀,可惜你蛋都没下一个。”

  邵令仪勃然变色,咬牙切齿,追着许开明来打。

  子贵主持公道:“许某你活该站着让大姐打几下。”

  开明便听话地站住,邵令仪狼狠地拧他脖子,他雪雪呼痛。

  邵令仪忽然叹口气说:“人夹人缘,我和自己兄弟却无话可说。”

  子贵笑道:“不是每个人似许开明般会得巧言令色。”

  邵令仪说:“不,我与兄弟是真的无缘。”

  子贵说:“那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与姐姐也如此。”

  开明听她说到秀月,顿时静下来,不到一刻,孩子们睡醒了来找父亲,他的默哀也告终结。

  邵富荣六十岁生辰,给许开明一张帖子。

  子贵迟疑说:“大姐坚持我们去,可是届时会见到大太太。”

  “放开怀抱,开开心心去吃顿饭。”

  子贯叹口气,“反正母亲不在了,我同邵家反而可以更加亲密。”

  开明笑出来,“别忘记你也姓邵。”

  子贵说:“现在想起来,我也太会委屈求全了,还是秀月有志气。”

  “你不想母亲为难,”

  “母亲不一定那么想讨好邵富荣,否则也小窥了继父,他是道上朋友有难也随时拔刀相助的那种人,母亲只是觉得我们不该姓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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