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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老婆对望一眼。

  老婆忍不住问:“大客户?”

  “嗯。三年前有人送来一大批珠宝,要求拆了重镶,我们接手后诧异无比,自问没见过这么多的珍品。”

  经理停了一停,仿佛经过三年他还在吃惊。



  我自然没想到事情还有这么出奇的因素,大讶。

  他说下去:“钻石还有个价钱,翡翠更无可估价,消息传到同行,巴黎卡蒂亚与伦敦古青斯基都派人来看过货色,奇是奇在他们也同样收到珍贵的玉石钻饰要求重镶,都由同一个人送出。这批珠宝货色既然如此珍贵,照说件件有个记录才是,却又无迹象可寻。而且客人搁下便走,也不买保险,我们总共花去八个月,才把它们镶好,每一件都是精心杰作。物主收了货付却现款,并无任何置评。”

  我越听越奇。

  “这耳环便是其中一款,你们别瞧款式简单,第一.这颗珍珠非同小可。第二,这钻石有个名称,叫金丝雀,你瞧这淡黄色——”他一脸的神往。

  仿佛我们是来上珠宝鉴定课程似的。

  我心急,打断他:“先生,请问主人——”



  “姓宋。是你们中国人,”他脸上带种梦幻,“你们神秘的中国人。”

  “住址呢?”我意外地问。

  “我们一向没有透露顾客住址的习惯。”

  说来说去,三顾珠宝店,仍是不得要领。

  “老婆,你想想法子。”我用中文说。

  老婆说:“人家以干金之体,替我们女儿挡了一场灾难,如今伤势不明,我们想托贵公司替我们联络,务求把这只耳环送了回去。”

  “这个,”经理很犹疑,“我们不是代转书信的地方。”

  我暴躁的说:“那么你干脆把地址给我们就是了,你们又不是瑞士银行,我们又不是坏人。”

  经理瞪我一眼。

  老婆拉一拉我,很礼貌的说:“谢谢你,我想我们已经知道得很多了。”

  那经理把我们送出门口。

  老婆埋怨我,“你这个人,没点斯文相,像什么天地会当香主的白相人。”

  我说:“你懂什么,这叫艺术家脾气——”我忽然灵光一现,“老婆,你提醒了我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不觉得那班姓宋的人,动作敏捷整齐,简直像一个帮会?”我问。

  “你在做梦,你为什么不改写武侠小说或是科学幻想小说?”老婆没好气。

  “瑞芳,”我说,“现在我们上哪里找人去?”

  “你真笨,爹爹跟卡蒂亚不知多熟,叫爹爹到卡蒂亚去打听姓宋的大客人,那还不容易?”

  “真是!”我拍一下脑袋。

  “你猜是谁姓宋?”瑞芳问,“是那位女士?还是那三位先生?”

  “我不知道,可能都不姓宋,可能这对耳环只是一份礼物。”

  “说得也对。”

  三日之后,盼咪出院,我们欢天喜地的把她接回家来。

  瑞芳她爹鲍老先生打了个长途电话来,说:

  “你们见鬼?姓宋的就住你们的顶楼Penthouse。”

  我与瑞芳面面相觑。

  瑞芳说:“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住纽约,不然很容易查。”

  我们马上到管理处去打听,他们说:“是姓宋。”

  “这就好办。”我说。

  “我与你一起上去道谢。”瑞芳说。

  “不。我一个人去,宋家怪怪的,人多反而不好。”

  “你打算怎么做?”

  “买一束鲜花,”我踱着步,“请宋太太安。”

  “也只能如此,再带一本你的书上去——《长江与我》。”

  我再紧张,也忍不住笑出来。

  这本书自从出版以来就被季鲍瑞芳调笑到如今,见鬼。

  我到街角去买花。

  “康乃馨,”我说,“三打,粉红色。”

  “我们没有康乃馨,先生。”

  我一怔。

  “玫瑰好不好?”

  “不好。”我指指,“那是什么花?”

  “那是风信子,先生。”

  “很好,全部包起来。”

  紫色的花,包在白纸里。

  回到公寓,我请管理处通报,我要上顶楼。

  管理处联络了半日,我呆子似的捧着一大把花站在自己家楼下。

  老婆下来找我,“先回家吧。”她说。

  “没关系,我们反正从来没在这里大堂坐过。”我说。

  “这是什么花?从来没见过,蛮好看。”

  “叫风信子。”我说。

  “并不香。”她说。

  管理员走过来说:“季先生,顶楼的宋先生说既然你定要见面,请上去。”

  我与老婆交换眼色。“我这就去了。”我说。

  “你怎么像‘风萧萧兮易水寒’?”老婆问。

  “我心里实在惭愧,人家阔太太为了咱们女儿,自马上摔下来,情形不知是好是歹。”

  “看样子没有太大的问题。”老婆说。

  “你不知道他们,怪得要死,”我说,“在现场伤者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他们尚且淡淡地道:‘不碍事。’”

  “怕是真不碍事呢?你先去照会,改天我带了盼妮再上去。”

  我点点头。

  电梯直驶到顶楼,我按铃。

  来开门的正是那日在海德公园跟我交谈过的人。

  “宋先生——”我连忙招呼,“季某总算找到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他和蔼地笑,“请进来。”

  我捧着一大把花进门坐下,平时倒觉得自己顶风流潇洒、此刻忽然自惭形秽、这宋某有一股形容不出的雍容。

  我把花搁在桌子上问:“尊夫人无恙吧?”

  他忽然面红起来,“季先生误会了,我虽姓宋。却是宋太太的管家。”

  哦。一个管家。我很不好意思,这好比刘姥姥把平儿当作风姐——我怎么可以做成这种错误,什么时候开始,我竞变成了乡巴佬。

  “我叫宋保罗。”他和蔼的说。

  “宋先生。”我尴尬地称呼他。

  “不敢当,不敢当,”他连忙说,“叫宋二可以了,我们—共四兄弟,如果叫‘宋先生’,该怎么个应法?”

  “哦,”我说,“那也好。我是季少堂,我们还是邻居呢,我就住楼下。”

  “这我知道,季先生。”保罗微笑。

  “嗳,那么你也该叫我一声老季。”我笑。

  “那么不客气了。”他笑,“季兄真是爽快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束花上,忽然一怔,但只有一刹那,马上又恢复自若。

  有外籍女佣人取了花去插在瓶子里。

  我打量着他们这所公寓,约比我们住的地方大一倍,连着顶楼花园与喷水池,家俱装修很华贵,跟我岳父大人的兴趣相仿,是法国宫庭式。

  女佣人泡了中国茶出来侍候。

  我开始入题,“宋夫人的伤势不要紧吧。”我问,“我们一家非常挂心。”

  “太客气了,”宋二这个人是这么温和,“现在没事,当时可让我们吃一大惊,这完全是意外。季兄不必耿耿于怀。”

  我感激的说:“可是我们想见到宋夫人面谢。”

  宋二说:“宋太太不在纽约,她在纳华达州。”

  “啊。”我意外,“宋先生呢?”

  “宋先生在苏黎世。”他说。

  我点点头:“宋夫人身子完全康复了吧?”

  “完全没事了。”他答,“请放心。”

  我把那只耳环握在手中,放在茶几上,“请你代交还宋夫人,并且代为致意,如果宋夫人到纽约来,务必请通知我一声,好让我上来拜访。”

  “当然。”宋二的态度客气又没有距离。

  这时书房忽然转出另一个年轻人,跟宋二一般的浓眉大眼,体格强健,只是神气带种冷峻。

  宋二连忙介绍说:“这是我弟弟路加,老三,过来认识季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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