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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页

 

  出门之前我说:“这事不可以叫你太太知道,否则瓷盆也不要了,我的工也丢了。”

  “她不是我太太,”关先生说,“她也不姓关,她真名叫孙灵芝。”

  “哦。”我想起来。

  是十年前的檀香山皇后。



  “那你姓什么?”

  “我没说吗?抱歉抱歉,我姓叶。”

  叶?这下子我不得不承认杨家的女人与姓叶的男人有点缘分,我沉默。

  他的家非常漂亮,豪华得不像话,并不带纨袴之意,只有行内人如我,才会知道这座公寓内花了多少心血。

  “我一个人住。”

  “好地方。”



  我们并不是一对一,起码有三个以上的佣人在屋内穿插。

  他很滑头地说:“要看东西呢,就得进房来。”

  我只得大方地跟进去。

  他并没有吹牛,套房里堆着我所要的东西。

  整间睡房是黑色的,面积宽阔,连接着同色系的书房,因为装修得好,只觉大方,不觉诡异。

  我叹为观止,“谁的手笔?了不起。”

  “真的?你喜欢?”

  “是哪位师兄的杰作?”

  “我。”

  我笑,不相信。

  “真是我自己。不信你可以问华之杰公司,家具是他们的。”

  大水冲到龙王庙,华之杰正是叶成秋开的出入口行,写字楼全部由我装修。

  “我会问。”

  “真金不怕红炉火。”他耸耸肩。

  他服侍我坐下,我们俩相对吃晚餐。

  “你这件衣服真不错。”他称赞我。

  “谢谢。”我说。

  他倒是真会讨女人欢喜,算是看家的本领。

  “今天晚上无限荣幸。”

  “谢谢。”

  “之俊,我想,或者我们可以做一做朋友?”

  我摇摇头。

  “你有男朋友?”

  我摇头。

  “情人?”

  我再摇头。

  “丈夫?”他不置信。

  “没有。”

  “你生命中此刻没有男人?”

  我继续摇头。

  “我有什么不好?”

  他不是不好,他只是没有我所要的质素。

  “你担心孙灵芝是不是?不要紧,这种关系可以马上结束。”

  我笑了,叫我代替关太太做他的爱人?我又摇头。

  “我们改天再谈这个细节吧。”

  我看看表,“我要回家休息了,我明天一早要考试。”

  “考试!”他惊异,“你还在读书?读什么书?”

  “改天再告诉你,太多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已做有图表说明,可以影印一份给你。”我笑。

  “今天晚上,你已经很破例了吧?”他很聪明。

  “我极少出来玩。”

  “别辜负这件漂亮的衣裳,我们跳支舞,舞罢我立刻送你回去。”

  他开了音响。是我喜欢的怨曲,正是跳慢舞的好音乐,在这种环境底下,真是一舞泯恩仇。

  我与他翩翩起舞,他是一个高手,轻轻带动我,而我是一个好拍档,他示意我往哪里去,我便转向哪儿,我太写意,竟不愿停下来,一支一支的与他跳下去。

  他的跳舞是纯跳舞,丝毫没有猥琐的动作,我满意得不得了。

  最后是他建议要送我回家的。

  道别的时候我说:“多谢你给我一个愉快的晚上。”

  “像你这样标致的女郎,应当多出来走动。”

  我回赞他,“不一定每次都找到像你这般的男伴。”

  “我早说我们应当做朋友了。”

  我但笑不语。我没有吃下豹子胆。

  入睡前我还哼着歌曲。

  第三章

  第二天考试毫无困难,举三次手问要纸,题目难不倒我。旁边位置的考生咬破了铅笔头,我心头哈哈狂笑,像做上武林盟主的奸角。很多人不明白我为何念夜校也可以念上六七年,恒久忍耐,不由人不佩服我的意志力向上心,其实,其实不过因为我在试场中有无限胜利感,可以抵偿日常生活中专为关太太找金色厕所瓷砖带来的折辱。

  我交上试卷,松一口气,再考两次,本学期大功告成。

  我收好纸笔,赶往关太太家里。

  工人已去关先生处,不,罗伦斯处取来瓷盆。

  关太太看到,感动得眼睛都红了,握紧双手,“这正是我所要的,十足是我想要的,杨小姐,我真感激。”

  还有什么比心想事成更痛快呢。

  于是我放心地去干其他的工作。

  傍晚我回家温习,陶陶带着母亲上来。

  她的广告片已经开拍,领了酬劳,买一只晚装发夹送给我,累累坠坠,非常女性化。

  母亲说好看,我便转送予她。

  夹在她们当中,我永远是最受委屈的。

  母亲看我替她录下的电视长剧,一边发表意见:“男人,男人都是最最没有良心的,你瞧,两个老婆,没事人一般……”

  陶陶说:“外婆,不要太紧张,做戏而已。”

  “现实生活还要糟糕!”

  我自笔记中抬头,这倒是真的,她一直没与父亲正式离婚,亦不能正式再婚。

  陶陶说:“都是女人不好,没男人就像活不下去似的。”

  我忍不住,“你呢,不见罗伦斯可以吗?”

  陶陶莫名其妙,“什么?我几时认识个罗伦斯?什么地方跑出来一个罗伦斯?”

  我涨红面孔,这些人都没有中文名字,真该死。

  “是乔其奥!”陶陶说,“你怎么记不住他的名字。”

  “还不是一样。”我说。

  “我不放过你。”她说,“妈妈,你怎么可以忘记他的名字。”

  我解嘲地笑。

  “后天考什么?”母亲问我。

  “会计。”

  陶陶吐吐舌头。

  “你那广告片要拍几天?”我问。

  “两个星期。”

  “要这么久?”这是意外,我原本以为三天可以拍妥。

  “制作很严谨的。”陶陶一本正经地说。

  “啊。”我作恍然大悟状。

  今日,我整晚得罪陶陶。

  她去过沙滩,膀子与双腿都晒成蔷薇色,鼻子与额角红彤彤,健康明媚,真不能想象,我自己曾经一度,也这么年轻过。

  我拉着她的手臂不放,一下一下地摸着,皮肤光滑结实,凉凉的,触觉上很舒服。

  母亲在一边嘀咕腰骨痛,曾经一度,她也似陶陶这么年轻。时间同我们开玩笑起来,有什么话好说。

  陶陶低声说:“外婆老埋怨这样那样,其实五十多岁像她,换了我都心足了。”

  我白她一眼,“你以为五十岁很老?告诉你,并不如由此地到冥王星去那般遥远,一晃眼就到了。”

  陶陶不敢出声,陶陶一定在想:连妈妈也老,开始为五十岁铺路找借口。

  我把笔记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陶陶把饭菜捧出来,说着又是这个汤,咦,又是那个菜,钟点女佣越发不像话了等等,一姐干嘛休假之类。

  一幅天伦之乐。

  我叹口气放下簿子,没有男人的家庭能这么安乐算是少有的了。

  母亲关掉电视,悻悻道:“完全不合情理。”

  我说:“叫你别去看它。”

  “有什么道理?那女主角忽而乱轧姘头,忽而抱牢丈夫双腿不放,有什么道理,不通。”

  我把筷子摆好。

  “这个世界越来越粗糙,”母亲说,“连碧螺春都买不到。”

  陶陶讶异地问:“为什么不用立顿茶包?顶香。”

  我说:“你懂什么。”

  “至少我懂得碧螺春是一种带毛的茶叶,以前土名叫‘吓煞人’。”

  “咦,”母亲问,“你怎么晓得?”

  “儿童乐园说的:采茶女把嫩叶放在怀中,热气一薰,茶叶蒸出来,闻了便晕,所以吓煞人。”

  我说:“以前你还肯阅读,现在你看些什么?”

  “前一阵子床头有一本慈禧传。”母亲说。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瞪着陶陶,“就知道跳舞。”

  “跳舞有趣嘛!”陶陶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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