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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里的人开始增加,说话不再方便。

  “老刘,请送我出去。”

  “你从来没有忘记说请,终有一天,你会说:“老刘,请滚蛋!””

  “小时候不说请,母亲假装听不见我在说什么。”



  “这是你们的国民教育。”

  “你们呢?”

  “我们讲真诚意,虽然有时吃相难免难看。”

  走到门口,萼生才问:“你几时知道我跟着你。”

  “一条街深宵只得两部车,小姐,你说我几时晓得你在跟我?”

  “我真是愚不可及!”萼生跌足。



  “业余水准不外如此。”刘大畏又笑。

  萼生看着他,“老刘,假使你也是加拿大人,我们真的可以做朋友。”

  刘大畏双手插在裤袋中不言语,过一会儿他轻轻说:“也有可能你不屑看我一眼。”

  这种情形,他俩还在谈这个,萼生对关世清有最大的歉意。

  “阿关不会受到拷打吧。”

  “我向你保证这不是一贯做法。”

  “我不明白何以阿开会遭到逮捕。”

  “真的不明白?让我告诉你。”刘大畏声言变得冷冷,“他像所有西方文明大国的洋人一样,纡尊降贵,大模大样,跑到发展中落后地区来冒险猎奇,目无法纪,为所欲为,禁区标语在三十公尺外已清晰可见,他视若无睹,以身试法,认为至多跳出两个土人来,给两条香蕉贿赂一下,即可摆平,要不,他还有其它法宝,其中一样叫做护照,

  扑向领事馆怀中大声哭诉,叫大人出头,无往而不利,他总不相信,跑到别人的家去,要尊重别人的规矩。”

  萼生吓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

  这也不就是在说吗。

  过一会儿萼生说:“爱国毋须张牙舞爪,挑战全人类。”

  刘大畏不出声。

  萼生补一句,“我表弟蒋午昌并不见得比你更不爱国,人家可不口口声声挂在嘴角,人家不过是个养猪人。”她拂袖而去。

  刘大畏却跟在她身后。

  萼生猛地转过头来怒问,“你干什么?”

  “小姐,我以为你要车。”

  萼生气平了,论智慧论才干论机心论手段,这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年轻人何止高她十倍,输给他,她心甘情愿,五体投地。

  第六章

  史蒂文生在酒店等她。

  见到萼生,他吓一跳,“这是你吗?萼生,你足足老了十年瘦了十公斤!喂,你要保重自己。”

  “坐下来,老史,谈正经事。”

  “专员已经通知关世清的家长。”

  完了,将来关伯伯关伯母若不能活至耄耋,再也不是为别的。

  “关氏夫妇正赶着飞过来。”

  萼生闭上双目。

  “我还得到另外一项宝贵的情报。”

  萼生看着史蒂文生。

  “假使令堂岑仁芝女士肯为这件事来走一趟,关世清事件可能会得到完满解决”

  “我完全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你毋须理解分析,你只需接受事实,坦白的告诉你,到今天为止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从东方往西方飞,会赚得一天时间,而自西方飞回来,又会损失一天,管它呢,我已承认时差必须如此运作。”

  萼生狐疑地问史蒂文生:“为何家母的身分如此重要?她只不过是个小说作者。”

  史蒂文生严肃地答:“在商业社会里,小说作者的责任可能只是娱乐读者,可是在另外一个地方,他们可能另有任务。”

  “为什么十多年都紧紧盯住家母?”

  “我做过一点小小资料搜集,岑仁芝在你出生之前,已是本市至有群众基础的写作人。”史蒂文生降低声线。

  “可是,她早已退休,并且,本市书店中连一本岑仁芝著作也没有。”

  “他们还是想争取她为本市写宣传稿件。”

  “我不相信。”

  史蒂文生摊摊手,耸耸肩,“信不信由你。”

  “你有什么凭据?”

  “问你的朋友。”史蒂文生指一指坐在另一桌的刘大畏。

  萼生板着面孔,“他并非我的朋友。”

  “看上去也不似你的敌人”,他停一停,“这种时候,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得多。”

  萼士抬起头,“我们几时可以去探望关世清?”

  “谁也不能见他。”

  萼生变色,那么,关氏夫妇千里迢迢赶来干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会请岑仁芝女士来走一趟,他们也许会听她的要求。”

  “家母发过誓不再回来本市。”连外婆去世都没有回来,由此可见成见有多深。

  “也许这是她破例的时候了。”

  “我不认为她会破例。”萼生急出一身汗。

  史蒂文生凝视陈萼生,“很少有人会见死不救,文艺工作者如果持铁石心肠,就不能感动群众,我认为你对令堂的估计错误。”

  萼生发呆,每个人都好象比她成熟,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几乎都达到知彼知己的地步,只有她,傻瓜一样,处处被动,呵陈萼生,经一事、长一智。你要学习之处实在太多太多了。

  “那位朋友对你十分倾心。”史蒂文生压低声音,“你要对这种关系善加利用,美新处的同事只能帮你这么多,往好处想,这下子你可不愁没有题材了,我保证你十八月内可获硕士衔。”

  他站起来告别。

  “谢谢你史蒂文生。”

  “谢谢你的咖啡。”他挥手而去。

  萼生黯然,她真的老了十年不止。

  回到房间拨电话找岑仁吉教授。

  一次二次三次都没接通,她继续尝试。

  刘大畏在一旁忍耐良久才轻轻说:“也许岑教授故意避开你。”

  一言提醒梦中人,当然,消息也许就是传得这样快,陈萼生一旦卷入这种漩涡,便由最受欢迎人物沦为最令人厌恶人物,现在还有谁要做她的亲戚。

  萼生真正打了败仗。

  “你呢?”她对刘大畏说,“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的任务便是留意你的一举一动。”

  “小组长,好生留神,我现在马上要拨长途电话到温哥华去了。”

  “你找谁,岑仁芝女士还是严嘉淇教授?”

  萼生答:“两个都找。”

  “严教授在纽约参加讲座,岑女士正赶来本市,今天午夜时分你已可以看到她同关氏夫妇。”

  萼生张大嘴。

  母亲终于屈服了。

  知母莫若女,萼生太清楚母亲性格,她从来坚持原则,情愿作出牺牲,在所不计,这次三言两语,在这么短时间内作这么大让步,不用说,也是为了宝贝女儿。

  一时间萼生情绪非常激动,握住拳头,说不出话来。

  十余年来,那一迭请柬,骆驿不绝的说客,大大小小利益,母亲一寸都不肯移动,如今却二话不说地随关氏夫妇东来。

  这些日子,岑亡芝最值得统战之处也许就是不愿接受统战,如今有关方面难免会说:什么阿物儿,统统一样,还不是乖乖就范。

  萼生难过得低下头来。

  她一时竟不知用什么颜面去见母亲的好,巴不得可以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一次来,母亲不知道要做多少她一贯视为苦差,万分不愿意做的事。

  每个人的爱恶不一样,选择奇突,不能勉强。

  拜会、演讲,领奖,接受访问,出席研讨会……对于一些写作人来说,简直就是殊荣,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陈萼生都知道母亲对这种繁文褥节无比厌恶。

  岑仁芝不止一次对女儿说:“你不晓得有些人是多么容易被得罪。”

  现在母亲还是不得不勉为其难,萼生内疚得把头低垂,她凭什么叫母亲受此委屈。

  刘大畏见她神色惨白,因劝道:“只不过是回到自己国家来走一趟而已,不致于这样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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