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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辛苦苦走单帮,冒风险,他贮钱娶老婆的故事感动了她。

  吃顿好的不算过分,她扬手叫来女侍应。

  一边还不忘打听民生行情,客人都是些什么人,你们老板是谁,生意好不好……女侍应很大方地告诉她,铺子属于泰古集团,生意一贯不差,客人华洋杂处,萼生记得泰古这间大公司早已是迁册,可见亦是外商。

  听不出端倪来,萼生因问小刘:“一两百美金一顿饭,你也要赚好几天吧?”



  小刘说了实话,“我的收入哪里有准则,遇上淡季,三天没一单生意,这馆子里客人阶级不一样。”

  “不都是无产阶级吗?”

  “开头的时候是,后来生活在俗世上,身外物未免积聚日多,扔都扔不掉。”

  萼生差些没笑出眼泪来。

  她没想到一万数千公里外的一个司机与她可以谈得这么投机,不过这句话有语病,阶级观念太重了。

  最终由萼生结帐,她一生中最贵的一餐,毫无疑问。



  原本想匆匆离开这所消费昂贵的大厦,刘大畏叫住她。

  他有点忸怩。

  “什么事?”萼生大奇,他也会不好意思。

  他指指橱窗,那是卖体育用品的店铺。

  “劳烦你替我买双六号女装球鞋。”

  是给他的爱人的。

  萼生温和地说:“我同你进去挑。”

  “算了,我这身打扮,徒遭白眼。”

  “金钱面前,人人平等,来。”

  “小姐,”他急了,“你倒底帮不帮忙?”

  萼生扭他不过,只得叫他在门外等,跑进去,买一双六号鞋交他手中,他要把钱还她,萼生拒收。

  他爱她。

  这样千方百计要对她表示一点心意。

  萼生主观地认为刘大畏不是一个坏人。

  回程,萼生吩咐小刘载她往儿时熟悉的地方游览,她就读的小学却已经拆卸,改建为一座设备先进的半自动邮政局。

  萼生惆怅地留恋门外一棵影树。

  就在这棵树下,小同学与小同学虚荣地比较午餐便当之优劣,萼生被比下去那日,使回家哭着脸诉苦。

  母亲教训她;“将来你是谁才最重要,一个人的高下,同午餐盒子里装哪种三文治有什么关系。”

  母亲真是有个百折不挠的大女人,把所有细节抹煞,目空一切琐事。

  话是这么说,倒底第二天还是给女儿换了喷香的烧牛肉三文治。

  太多回忆,萼生蹲在凤凰木下不肯走。

  将来结婚生子,如果够运,养的是女儿,能够把她带到这棵树下来,把往事都告诉她,多好。

  假使是儿子,不必了,他们不会懂,要是明白,也太不象须眉男子。

  刘大畏蹲在一角陪她。

  退学那日,老师对她说:“陈萼生,你是一个好学生,我们不舍得你走。”

  师生一起傻气地流下眼泪。

  同学们送她一本纪念册,上头有全班报名照与电话地址,她一直放在身边翻阅,结果大意地遗漏在飞机上,父母一直托航空公司找,自然毫无音讯。

  回程中刘大畏忽然说:“你外国朋友不少呀!”

  萼生一愣,此话何来?

  “我亲眼看见外国人把整卷美钞交你手中。”他看到的一定是史蒂文生。

  萼生本想解释,一转念,觉得没有这种必要,便稀疏平常地说:“这种男明友,我全世界都有。”

  刘大畏这精灵的小子,便马上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是维持一个距离的好。

  “晚上我还要出去,九点请来接我。”

  她数钞票给他。

  奇迹出现了,小刘居然推搪,“不用这么多。”

  萼生笑,“啊,忘了娶老婆的事了。”

  真的,怎么可以忘掉,太不象刘大畏了,于是才勉勉强强的收下。

  舅母在酒店大堂等她。

  萼生看看时间,正好喝下午茶,使请她到咖啡室坐。

  舅母气色本来不大好,后来见萼生小心服侍,使回心转意。

  她开门见山说:“子和有子和的不是,无端端把女朋友也带来见你干什么?”

  萼生唯唯诺诺。

  “我根本不喜欢那个博小欣。”

  萼生急忙把点心往舅母跟前送。

  “子和说你已经答应他,我们这边就开始办事了。”

  萼生吓一跳,泼翻手中咖啡,“舅母,我什么都没答应过,你误会了,我根本没有能力,我不名一文。”

  舅母双眼瞪出来,表情如被人灌了一嘴海水。

  萼生双手乱摇,“这件事我担当不起,舅母,你多多包涵。”

  舅母的手本想往桌上一拍,可是回心一想,明明有求于人,态度怎可强硬,气焰便短了一截,又见萼生一脸惶恐,不似假装,便想留个余地。

  “你没有办法,你父母有哇。”

  “舅母,整件事在移民法律上是行不通的。”

  “怎么不通,把人先弄出来,木已成舟,读书也好,做小生意也好,甚至结婚也可以,一定能够获得居留权。”

  萼生几乎没冲口而出:除非岑子和愿实与我结婚。

  不行,舅母一听,保不定明天就去办喜事。

  只听得她痛心愤慨地说:“你们不肯帮忙罢了。”

  “舅母!”萼生实在忍不住,“依我的观察,你们一家过的日子,在本市堪称上上,即使成功移民到加拿大,顶多做一户中下人家,为何弃上而取下?”

  舅母呆住,她似乎也弄不懂,说不出所以然,风气流行走,走得动表示有办法,有门路非钻不可,否则没有话题,无事可做,于是你走我走人人都走,走风自九十年代吹起迄今未停。

  一直闹走,吵得岑教授都不再搭腔,现在被萼生一问,结巴半晌,她答:“子和在这里生活,前途会受到压抑。”

  萼生直言,“你怕子和不够竞争能力,将来拿不到分数,要撤到乡间住。”

  舅母双眼忽然红起来。

  萼生知道她猜中了,暗暗叹口气。

  “在我们的社会中,竞争只有更激烈,淘汰更加剧烈,适者生存,都会好比原始森林,年轻人一样要花尽心血明争暗斗,假如子和不善奋斗,在哪里都不会出人头地。”

  舅母一怔,眨眨眼睛,泪水汩汩流下。

  萼生得理不饶人,“哪里都是人吃人的世界,你听说过资本主义社会不良少年问题没有?似一个毒瘤,永无治愈希望。”

  萼生的舅母擦干了眼泪,“只要你答应照顾子和。”

  “舅母,我没有能力,我只比他大几岁,我自身难保。”

  “怎么会,你吃的你用的你住的分一半给子和不就已经很好?这只不过是暂时性的,又不会一辈子靠你,何况他是你兄弟。”

  萼生再一次哑口无言,脑海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两个字:共产。

  她不置信地问舅母:“你叫我与子和分享我的一切?”

  舅母理直气壮,“不应该吗?”

  萼生瞪大双眼,她想说:在我们的社会里,个人的名利、成就,诚属个人所有,即使意图回馈社会,亦另有途径,量力而为,毋须交出一半。

  萼生完全无法与舅母交通,脑电波频率搞错了,接收失败。

  两个人两种不同的观点与概念早已根深蒂固地植入思想,无法转移。

  只听得岑太太说下去:“子和的要求不高,照你目前的生活水准对他,他已经满足。”

  呵,原来岑子和并不想过帝皇般奢侈生活。

  萼生哭笑难分。

  “令堂当年一走了之,老人便交由岑仁吉照顾,还有,你外公好不偏心,所住的一幢公寓,亦判给岑仁屏,我们一无所有,全靠自己,你同令堂说,此刻帮我们这个忙,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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