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苍白的脸庞简直是血气上冲了。不曾有人这样摸过他的病骨,他瞪大可怕的黑眼,颤声道:「等等,你想做什么?」
手臂被举到她的唇边,她小小地咬上一口。
他不觉得痛,只觉晕厥了。「你……」
靠近腕间的地方,有浅浅的小齿印,他知一会儿印痕便会消去,但她的唇碰触到他的感觉却一直烙着。
她到底想做什么?她……不是一个害躁可爱的小姑娘吗?
「我生气时,都这样的。你真瘦,我真怕咬伤你。」
「什么?」他难以细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缚鸡之力的手被迫与她五指交迭。
她的神色有些紧张,稍稍抓疼了他的手指,引起他的注意来。
「以前,我曾看过一本书,是说白蛇跟许仙的故事。」
白蛇传?话题为何突转?
她又开始摸起他瘦得可怕的手掌,他忽然发现在微颤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蜜色的手指。心中微一楞,对上她很认真的目光。
「当丈夫的因为妻子是蛇,所以活活吓死了、害怕了、退却了。如果是你呢?」
「我?」
「如果你的老婆,看起来像人,事实上是个鬼呢?」
鬼?虽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事,但她神态认真专注,他也不能含糊以对。他望着她的眼睛,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这一辈子是独身一人了,所以我说的,都是'如果'。如果,我真有这么个妻子,相处多年,说没有感情是骗人的,没有真实遇见,我自然不能告诉你细部的心态,但我绝不会遗弃她、害怕她,感情这种事也不是说一见有异,就能收得回来的。」
她闻言,细长的眸里透着光彩,点燃她蜜色的脸蛋,不是错看,她的双颊竟染起淡淡的醉人红晕。
他的目光移不开,忽地,她松开了他的手,从怀里很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朵很眼熟的小白花--跟昨天她的那朵一模一样,跟数年前的那朵也一样,跟他房外每年都开的小白花更是同枝所生。
「送你。昨天的不算,现在才是。」她有些害躁地说。
西门恩接过花,想起她说过的「送花,笑笑」,知她喜欢看人笑。他放柔声音,露出极淡的笑意,道:「谢谢……」他笑起来跟不笑的时候,还不都是一副可怕的样子?心里微叹,抬眼正好看见她笑颜灿灿,极为高兴的模样儿,高兴之中又有女孩家的害躁--他性子极为细腻敏感,总觉方才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让她误会了?
「祝姑娘,我瞧你待在这房里也够久了,还是快出去--」
「对啊,我是送饭来的,你喝的粥怕都冷了,我吃的包子也凉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包子是祝八做的?」
「没有,祝姑娘,我还是觉得--」
「你捧不起碗,对不对?来,我来喂你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等等,祝姑娘……」
「不吃,身体不好。就算小时候,我不开心,他们拿饭来,我也得乖乖天天吃饭吃。」
他心里闪过对这句话的疑问,但汤匙到唇边,不愿给她难堪,只得勉强吞下一口。
「祝姑娘--」
「西门笑说,你博览群书,是不是?」
「不算博览,只是我久病在床,无事可做,便多读了点书,唉,祝姑娘,你还是--」
「那待会儿你说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还有待会儿?
软软的,有点儿骨头,可是,有人的体温,真好。
「祝……祝姑娘……」
远远地,好象传来很心虚、很着急的声音。是谁呢?啊,她想起来了,是西门恩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好听,不徐不缓,虽然气弱了点,又直咳着,可是他说起话来,总是面带笑容。
真好,她喜欢看人笑;他的笑,是对着她的,一点也不勉强。
「祝姑娘?祝十五……该不会是被笑大哥给迷昏了吧……笑大哥怎么会做这种事?糟……怎么摇不醒……别抱了,我不是枕头、不是棉被,我是西门恩!你再抱下去,就……就真的要毁了你的名节了!」
她知道他是谁啊,真暖。她贪恋地埋深他的胸前,好象听见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祝十五……别这样……你……你的腿……夹住我了……」
他说话似乎很困难,也有点吵……
「别扯开我的衣服!是谁?别进来--不,我没有事,我不想用早饭……阿碧,你退下,不要来打扰我……等等,笑大哥!别进来--」
西门恩不及叫醒她,只得眼明手快地将她整个人埋在厚重的被子里。
「恩弟,你怎么了?连药也不肯叫阿碧送进来?」西门笑担心地破门而入,一看西门恩满头大汗地抱住一团大棉被,他一时错愕,随即东张西望,问道:「十五呢?」
西门恩漏跳了一拍,瞧见一个胖胖圆圆的陌生女子跟着西门笑走进来,一见他的脸,就恶心地撇开视线,应是祝八;而站在门口冷眼相望的,就是十五嘴里说的祝六吧?
「恩弟?」
「我不知道。」他强作镇定地道:「笑大哥,我一觉醒来连个门都没出,现在才多早?我怎会知道祝十五在哪里呢?」
见他们一脸愕然,心里正觉有异,忽觉棉被动了下,他暗暗用尽力气抱紧,祝八的声音突地响起--
「天啊!祝十五不会逃了吧?我就知道她这么乖巧地接受,是不安好心的--」
「八妹。」门口的祝六冷冷斥道。
「笑大哥,我尚未梳洗,不如你们先出去,待会儿再请你们--」目光忽地落在墙上的红字,他以为自已错看了,再费力定睛一看,那红字始终贴在墙上,他的视线移到西门笑有些僵硬的脸庞。
「我还当,十五已经说了。」他知道恩弟天一亮就醒,还特地多等几个时辰再过来瞧瞧。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像一只小狗硬抱着他。天,他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笑大哥……你们请先出去……」再怎么样,他也要先保住她的名节。「我待会儿再找你。」他的声音有些空洞,还回不过神来。
「我让阿碧把药摆在这儿,你一定要喝。」西门笑见他一时之间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惊喜,便道:「你别怕,天底下的事都有我来担着。」
担着?连他的生死,笑大哥也能担着吗?耳里听着西门笑请亲家出去、祝八骂着十五……他怔忡地注视墙上的喜字。
那「喜」字写得极红,让他想起十七岁时,笑大哥曾有意为他冲喜,偏偏好人家的姑娘多知南京城内西门家里的西门恩随时都会见阎王,谁肯嫁?
他也不肯啊,连死了都得挂记着自己曾糟蹋过的好姑娘,这种事他做不来。
「咳咳咳……」棉被终于被翻起,祝十五胀红了睑,拼命吸着气。
出于本能,他轻拍着她的背,让她顺气。
「我差点被闷死了。」咳得连眼泪都要掉出来了。睡得正好,却遭了偷袭,她还以为她会完蛋。
「你怎会答允?啊,是了,必定是昨晚他们也给你服了药?」
难怪事先连点迹象都没有,难怪昨晚笑大哥亲自送药来,眼神有异地看着他喝下药。那时他只当笑大哥担心他,如今回想,分明药中又掺了其它的药,想让他一觉到天亮,好在众人眼里生米煮成熟饭……只是,药之于他,就几乎像是空气了,自小到大哪天没喝过三碗以上的菜汁了?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