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头紧紧地聚起来,怎么她还执住他的手不放,她应该吓得立即跳车才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便懂得弒母,那么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想抽手,却被紧紧握住,再抽,还是被使劲地握住。一连试了好几回,他始终拉不出自己的手。
他扮起凶神恶煞的模样,朝她怒叫:“你不怕吗?不怕有朝一日我连你一块杀吗……喂喂,你又想干什么?别靠近我!我是杀人凶手啊……别挤在我旁边,你不是在对面坐得好好的……”百般对小后娘的挫折无奈却化为一声“哼”。
“向阳。”
“干嘛?想告密,尽管去,我不怕。”
“啊,对哟,这也算是你的秘密。”
“想要我不说出去吗?”
他斜睨她一眼,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喂喂。”
“那,以后可得要听我的话哟。”
“有病啊你!听你的话?我宁愿一头撞死!”
“啊,真的吗?那我只好告诉老爷了……”
“告诉我什么?”车门忽地打开,徐苍离正站在前面。不知何时。马车早已停在徐宅门口。
“爹!”他惊呼,不由自主地恐慌起来。爹听见了吗?还是王总管已禀报过爹了?
那么,爹当真是挡在徐宅门前,不准他再进徐家门了?他狠狠地瞪了霍水宓一眼。这个蠢女人、笨女人,没事对她掏心挖肺的干嘛?如今好了吧,爹要听见了,他第一个先勒死这个蠢女人!
“老爷!”霍水宓抢话道:“我叫向阳陪我去庙里上香,他……他不舒服,所以咱们赶着回来了……是不是,阿福?”
站在徐苍离身后的阿福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是一径地搔着头,看看天色再看看地上,专注的神情像是黄金遍地似的。
徐苍离注视着她半晌,然后伸出手臂抱她下来。
“你呢?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是向阳他……”忽地,她的声音没了。因为她瞧见老爷的鞋板上积有泥块,蓝色衫子上也沾有些尘土,像是风尘仆仆地从哪儿赶回来般……今儿个下午,老爷不是要留在集聪楼招呼北方生意人?
徐苍离微笑,放她落地。“待会儿。叫珠丫头为你上药吧!”他的眼正视徐向阳。
“爹……”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喊他爹了。“啊……爹……”这回,他又惊叫起来,发现整个人也教徐苍离给抱了下来。
“老爷!”
“你不是说向阳不舒服吗?正巧贾大妈受了点风寒,已请了大夫在厅里候着。”
“啊……”
“爹……”
两人同时呆呆然地,忽地霍水宓掩嘴轻笑了。
徐苍离瞪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哼”了一声,然后大步迈进屋内。徐向阳略嫌惊慌地瞪眼瞧着霍水宓。她笑什么?爹知道了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爹竟然开口叫他“向阳”?
“夫人。”王莫离悄悄出现在她身边。
“嗯。”霍水宓不算吃惊地抬首,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溃堤。她吸吸鼻子,拭去眼泪。
“老爷是怎么知道的?”
“咳,这事极机密,若是告诉夫人,那以后可就没法子如法炮制了。”笑话,要真说出口,那红小姐不又要在他身上乱画图?他只是个穷奴才,哪来那么多钱重制衣?
“那……那姓尹的呢?”
“大半年之内,他恐怕是自顾不暇了。”王莫离挑起眉,笑道:“夫人还有吩咐?”
“嗯,今晚重备一桌酒菜吧,这回,总要一家子一块用饭的。”
“奴才遵命。”
第十一章
五个月后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一声怒斥,非但没吓坏坐在梯子上的女人,她还扬眉笑着。
“老爷!”她居高临下地笑望着他。“老爷,你道水宓找到了什么?”
“我只道自从你认起字来,成天埋首书堆,你在那里找些什么?”徐苍离略嫌吃醋地等她爬下来。
霍水宓眉开眼笑地,剩最后两个阶梯时,直接飞进徐苍离的怀里。她仰起脸蛋,说道:“老爷,你猜猜看嘛,若是猜中,水宓有奖。”
“奖赏?!”他的眉扬起来。“什么奖赏?”手臂自然环住她的腰。
她想了会,又笑,“老爷想要什么?”
“今晚别去月玺那儿。”
“那怎行?!”她叫:“是老爷自个儿允诺的,一个月里的初七,水宓可以陪着女儿聊天、谈心。”
“那也不必挑晚上。大白天的,你爱谈多久便谈多久。”
“当娘的,都该陪着女儿睡觉。老爷不知那滋味多好,左边是月玺、右边是红红,聊着贴己事,聊着聊着就入眠,那像一家子的感觉,如果老爷喜欢,今晚我也叫向阳陪着你睡好了。”
“胡扯!”徐苍离微笑道,眼角瞄到那本蒙尘的祖谱。“这半个月来你埋首于此,就为了找祖谱!”
“对啊,老爷,你先放我下来,我好翻给你瞧瞧。”她微微红着脸。
徐苍离放她落地,她还是黏在他的身边,翻开祖谱的某一页。“老爷,你瞧!”她的语气兴奋。
“瞧什么?上头皆是徐家祖先。”
“是啊。”细长的手指停在一行名字上头。“瞧,老爷的祖先里这个叫徐不闻的,上头写着他有二分之一的异邦血统呢!”
“那又如何?”
“虽然他的娘并没登录在祖谱里,但由此可知他的娘亲不是中原人氏。”
“嗯,可以这么说。”
霍水宓随即搁下这一本,跑到桌前拿起另一本,再跑回来。“老爷,这上头也有哩,老爷的曾曾曾曾曾祖宗是红发蓝眼的遗腹子。”
“是吗?”
她点头。“老爷,这可证明了你也是有外族血统。”
“你讨厌外族人?”
“不!”怎么她老觉得老爷好象明知她要说什么,却捉弄她。“我是指,老爷虽是黑发黑眼,外貌瞧起来是中原人氏,但毕竟也曾有过这种血统,难保你的子嗣中不会再有貌似异族人的孩子。”
“你是说,将来我和你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红发蓝眼?”
“没错……不。”她的脸红咚咚的。“我不是指这个。我的意思是,向阳的眼虽带蓝,红红的头发是红色的,但他们绝对是徐家人。”
“所以?”
“别老叫着月玺、向阳名时。脸老臭臭的。”她很大胆地说出来了。“没有一个亲爹会对自个儿的儿女摆着臭脸的。”
“你想为他们出头!”
“对!”终于大声说出来了。这几个月老爷绝口不提那日发生的事,但老爷不提,总会有人提的,好比那多事的王总管,充当代言人。“悄悄”地同她提起,那一日老爷隐身不出面救人,是为顾及向阳颜面;如果出面了,事敞开了,那么即使老爷不计较,向阳也难以再面对老爷。这样心思细密的老爷怎能不教她心甘情愿地倾付所有情感呢?
“老爷怎会让夫人动刀?若不是向阳少爷忽然冒出来,杀鸡又岂须用到牛刀,奴才先上前一刀毙了那姓尹的……呀呀,夫人,奴才可不是在骂你是牛哟!”私下,王莫离是这样告密的。
也从那回以后,老爷明显地待向阳他们好了,偶尔也会同他们说几句话,每日只要老爷不出门,总会一家子一块用饭的,他当真是听见了向阳的肺腑之言,但老觉得老爷还不太像亲爹该有的模样。
虽她什么忙也没法帮,但至少在查祖谱上能尽她的绵薄之力。
“需不需要先为你的夫婿出头?”
“老爷?”霍水宓奇怪地仰首瞅他。“老爷也需水宓出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