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水宓乖巧顺从地走过去,期盼他拿起新衫子瞧瞧看。一句赞美,不不,就只要说声“好”,她便心满意足了。
哪知他连瞧也不瞧地,将衫子放在桌上,握住她的双手。两个月没做过粗活的小手总算有些柔软细致……
他瞇起眼,注视她的小手,彷佛心不在焉的问道:“这月可有来吗?
“嘎?”
“女人家每月一次的。”
“啊……来,来了。”她吱吱唔唔的,原本已经火红的脸如今瞧起来像是熟烂的西红柿。“今儿个早上才来的……”
黑眸迅速转黯,放开她的手。还是没受孕吗?说不出心底是喜是忧。也罢,再过些时候有孕也好,目前怎么瞧也瞧不出她的身子哪里健康了,瘦弱依旧,只怕大唐女子里没一个像她瘦骨嶙峋般的,连在夜里也怕压碎了她。
“老爷?”
“你……”本打算叫她出去的,书楼毕竟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但钓上来的鱼总得偶尔喂喂饵食。“搬个凳子过来坐下吧!”瞧她高兴的样儿,这女人当真容易满足,或者,她另有目的?
霍水宓吃力地拖了张凳子过来,就坐在书桌的旁边。
“你该多吃点的,宅里饭菜多,不差你这一口。”浓眉不自觉地聚起来。她拖一张凳子像在拖一条船,真有那么费力吗?
“我……很努力吃了。”
“我以为在经过以往穷困的日子后,你嫁到徐宅来,应该懂得尽情地享受。”
“我有!”她又讨好地抬起眼,迅速瞧他一眼,又垂下。“我有吃,可是总是吃了些就饱了,我想可能是以往我总吃得少,一时之间改不了吧。”以往她三餐喝白粥,胃囊早缩得跟卤蛋一样小。
“抬起头来看着我。”他道,“我可不是三头六臂,上回跟那老头儿争论不休的女人哪去了?”
霍水宓抬起脸,脸上红咚咚的。
“怕瞧我吗?”
“不不,我怎么会怕瞧着老爷呢?”事实上,她很爱瞧着他的,尤其他睡着后的脸庞有些孩子气,不像三十出头的男人,有几次悄悄抚上他的脸颊,没被他发现,那种感觉像是小时娘亲悄悄给她一对仿玉镯子,虽然是假货,但却是唯一属于她的宝物。
“那么,就简明扼要地说吧!”
“呀?”
“你想讨些什么?”他盯一眼她素白的颈子,上头没挂任何珠宝首饰。“发簪、金饰或者嫌弃新衫太过朴素?”语毕,见她迷迷惘惘的,不耐补上一句:“这不正是你殷懃的目的?
霍水宓闻言,原本娇羞的脸颊逐渐褪白,睁圆的小鹿黑眼在剎那化为浓浓的失望,像在严厉指责他不该打碎她心底英雄正义的幻象。
“我……”她的眼眶红了起来,交握的双手绞扭着。“新衣足够我穿上七年八年了,发簪、金饰我也不需要……我只是,只是想为老爷做件新衫子,你若不喜欢,我拿走就是。”仓卒地站起来,抓起搁在桌上的新衫,就往门外急步走去。
徐苍离怔了怔,不知她何以泫然欲泣。他……是问得太白或者问错?
瞧她的模样不像说中她心中事,反而眼里的失望是对他!
他说错了什么?
“简直大错特错!”身后的书墙忽然移开,从暗门里走出一名男子。年约二十七、八岁,白面秀气,书卷味挺浓的。
“你没走?”徐苍离怒视于他。
“老爷没吩咐我走啊。”他温吞吞地笑着,笑容里含着幸灾乐祸。“老爷只道‘进暗门’,可没叫我顺着密道走,所以我就干脆留下来瞧瞧夫人的相。”
徐苍离冷哼一声。“敢情你会看相?”
“看相不会,但至少懂得察言观色。”他大瞻地进言。“这就是老爷你的不是了,我可没瞧见过哪家的相公是这样待娘子的,我要你喂鱼饵不是这种喂法,要用迂回战术。老爷,就算是对一条狗,也不能拿肉直接丢在它头上啊!”
“什么时候开始,总管也开始管起主子的家务事了?”徐苍离冷言相对。
“这倒也是。”王莫离耸了耸肩。“老爷说得对,我风尘仆仆从京城下来,可不是来闲嗑牙的,还是趁早导入正题吧!嗯,反正夫人是生产工具,无须太在乎她的喜怒哀乐,最好头一胎就生男丁,免得将来遇上难产什么的,死也会先留下徐家子嗣。可怜啊,瞧夫人的样儿,像是崇拜老爷崇拜到十八层地狱去了,也难怪她会失望,形象幻灭了嘛。”他摇着头叹息,眼角盯视着徐苍离。
“崇拜?她崇拜我?”他可有什么地方令人崇拜的了?旁人怕他都来不及,会有人崇拜他?可笑之至。
他们成亲不过两个月余,其间几乎只有夜晚相见。他没说过甜言蜜语、没买过金饰银饰的,更没做什么英雄事迹,他有什么好教她崇拜的?
若真说崇拜,只怕她崇拜的是她的夫君,而不是他徐苍离本人。
“啧啧,老爷,咱们来赌赌看,瞧瞧晚上你见到夫人的时候,她还会不会崇拜你?”
王莫离火上加油的:“反正这种崇拜是小女孩玩的游戏,尤其夫人见过的人不多,对老爷生起崇敬之意是理所当然。我保证隔没几日遇上更值得崇拜的人啊,老爷在她心中的份量立刻返到二线,不值得理会的。”他微笑道,眼里滑溜得跟条鱼一样。
不狡猾些怎么当徐府总管,怎么应付刁钻的佣人?虽然近两年待在京城守着那栋徐府的宅子,但还算遥控这里一切,贾大妈是他的代言人兼传声筒,这儿有什么事全教人拟了信过去。老爷成亲这码子事,他不在场,可不表示他什么都不知情,霍水宓的一切全私下调查过了,同第一任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原以为她会在宅子里吃亏,倒没想到会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你倒说说看。”
“嗯?”他微笑以对。
徐苍离扬起眉,手指轻敲桌面。相处二十多年,王莫离促狭的心态可以捉到百分之九十,但他太久没哄过女人,的确需要有人建议,至少要懂鱼饵要怎生个放法!
他锁定王莫离的轻佻桃花眼,明白地问道:“告诉我,如果不能把骨头扔在狗身上,那么该怎么放才能讨它欢心?”
※※※
三日后,四轮马车飞快地在泥地上奔驰。
车窗是方形的,隔着层层布幔,偶尔凉风吹掀了一角,露出了临危正坐、面容紧张又兴奋的霍水宓。
今儿个夜里,她穿著素白的绸衫,上头单在袖口绣了一圈银线,相当淡雅简单,柔软的质料贴在她的肌肤上,瞧起来很小……不是指年龄上的小,她已经算是成熟的少妇,是她的身骨太小,小至像是一阵微风就可把她吹飞上天。
徐苍离如炯的目光从霍水宓身上收回,睨了一眼那始终抱着她的小猪只。那小丫头左右各梳起一个小包头,肥胖的身子挺着大红色的小衫子,圆圆的眼藏在霍水宓的衣后偷瞧着他。
那稚气的眼神明白地透露她不喜欢他,相当地不喜欢。
啧,管她喜不喜欢,肯让这丫头片子上车缠着水宓就该感激得痛哭流涕,也不知是哪个下人之女这样没规矩的!徐苍离不耐地想。
“老爷……”黑眸闪闪发亮,又恢复以往对他的崇拜之意。“那市集……好玩吗?”她红着脸询问。
这才该是当初嫁过门的霍水宓。
徐苍离随口“嗯”了一声,回想当日他不甘情愿地回主房“喂鱼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