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璋云的脚步停下,冷睨着他。
“去不去由她,不必过问我。”
一见汤姆欣喜若狂,他冷笑。
星期日吗?这几个星期来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想著录音带的事,多少次他想翻她的旅行袋,偏偏老劉从中作梗;老劉应该明白他想复仇的心理,却一再阻扰,他真是不明白老劉了。
她是睡在他的房里,旅行袋却是放在三楼客房,屆时袋里就算没有录音带,也会有蛛丝马迹可循,如银行保险櫃的钥匙、笔记之类的……
“璋云。”韦旭日“嘿嘿”地傻笑,乖乖吃完药就跑了出来。
“別出来。”他面有慍色,大步迈回屋內。要缠他不如在阴凉的屋內缠,他可没理由陪着她在烈日下赏花。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嘻。”她笑咪咪地黏着他。
“別像小狗似的对我笑。”他无奈道。一旦拿到录音带,给她一笔钱就让她滚出汤宅。
就等星期日!星期天的野餐,汤姆二十三岁、小李二十五岁、北岡邦郎三十八岁、老劉六十岁,年轻人上半数以上……他停下脚步。
“璋云?”她小狗似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厌恶地哼一声,下了个结论——
野餐嘛,几个年轻人在一块还能玩些什么?
第四章
星期日,秋高气爽的。树蔭下铺着碎花桌巾,上头坐着四、五人说说笑笑又吃又喝的。
“说起日本人的神话,那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的。”大廚北岡微醺地拿起空杯,撒娇似的遞到韦旭日面前。“我还要一杯。”
“啊?可是……”一瓶葡萄酒全都进了他的肚里。
“让他喝,让他喝。”司机小李叨着牙籤,打开另一瓶,慇懃地倒着酒。“这傢伙平日像闷葫芦,可一沾酒,就成了说故事老手。来来,北岡,今天给我们说什么故事?旭日小姐是新加入的,说点好听的。”
大廚邦郎一飲而尽,吆喝道:“妤,今天就看在旭日的分上,我来说个‘黄泉之国’的故事。”
大伙热烈地鼓掌。
“我,北岡邦郎,不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但对日本神话还了解那么一些些。”他打了个酒嗝。“在日本神话里,日本的国土是由伊焋若尊及冉尊夫妻二神所生。长崎、新宿、岡山都是他们所生。生完国土,再生各种神祇。后来,女神冉尊因生火神而去世,若尊思念其妻,不顾危险来到黄泉之国,要求妻子回到地面上共同生活,嗝——”他再打了个酒嗝,又接着说:“他迟了一步,妻子吃了黄泉食物,没法回到地面上;于是为了丈夫,她走进黄泉洞中,跟黄泉神打交道。千不该、万不该,若尊生了好奇心,悄悄跟随在后,却在洞里见到骇人的一幕——冉尊的身上爬满了蛆,头、胸、腹等部位破出八大雷神,全身上下十分恐怖,若尊心生惧意,慌忙逃离,冉尊失望丈夫的无情,派出八大雷神……嗝……”又是一个酒嗝。“总之,结局很简单,冉尊亲自追着丈夫,偏偏君尊趁着她追来的时候,亲手将千引之石推到黄泉坡上挡住黄泉国的出路,永不让她出现地面之上,并发誓断绝夫妻之缘。冉尊听了十分气忿,詛咒道:‘亲爱的丈夫,如你和我断绝夫妻之情,我将每天勒死你国中一千人。’,若尊却回答:‘亲爱的妻子,如你狠心如此做,我将每日为我国人盖一千五百幢婴儿的小屋。’。他们彼此发过誓言后,每天死一千人,但必定也有一千五百婴儿誕生。从此,冉尊没回过地面上,永远留在黄泉之国里,被封黄泉大神。可怜喔,男与女之间,一旦心中假象破灭,什么真情真意全是假的,嗝……”他哽咽起来。
一片静默。
“我们是不是不该逼他说故事?”韦旭日怯生生地问,靠向费璋云身上。
没错。费璋云还是来了。
星期日的野餐聚会是没有他的份儿,但在阳宅里主子最大。出发前,他帮着韦旭日拿装食物的籃子上车,韦旭日硬是拉着要他一块去。
“无聊的野餐会让我打哈欠。要去就快滚。”这是他的回答。事实上,他打算
车子一出汤宅大门,就上三楼当贼的。
直到平日內向的汤姆出现。他慇懃地接过籃子,还打算用巨掌捉住她的小手,扶她上车。随后,司机小李、大廚北岡相继走出来;小李帅气年轻、北岡稳重成熟,以前他倒是没发现过这两人的特色。
“少爷,您要不要一块去?”汤姆只是随口客套一下。
“好啊。”当着汤姆愕然的脸庞坐上车。
就这样,未经思考的回答让他坐在这块女人味十足的桌布上野餐。
听着北岡蹩脚的日本神话,看着韦旭日小口小口吞食三明治;和煦的微风吹来,微妙的悸动触动心弦。
有九年的时光他不曾如此轻松过了,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幸福吗?如果这就是幸福——
“旭日小姐,別理他。”园丁汤姆打断他的思绪,试图带动气氛。
汤姆真是內向?恐怕他一直以来是看错汤姆了。从上车开始,汤姆的话没停过,活像感恩節的火鸡吱吱喳喳的。
“他那老小子在日本结过婚,老婆没办法忍受他放弃年薪五千万的工作而甘愿当个小廚师,所以十五年前带着他所有的存款跟情夫跑了。”汤姆狠狠踢了昏昏欲睡的大廚北岡。“老小子,明知道旭日小姐第一次参加我们的野餐,还净说伤感的话题,我们別理他,来来来,小李,换你说。”
“我?”司机小李虽然年轻,但感觉上十分沉默;他搔搔头:“我的故事,你们全听过了,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当然有。”汤姆急于在韦旭日面前表现。“你是台湾来的东方人,说一点你们台湾的风俗民情让我们见识见识。”
司机小李叼着牙籤,注视失魂落魄约北岡。“童养媳——台湾的特色之一。”
“什么是童养媳?”汤姆发问。
“在台湾早些年,穷人家的女儿卖给富贵人家当媳妇。”他的眼神黯了下来。“才十岁的年纪就卖到陌生的家庭,未来的丈夫浑身是病,太她二十来岁……等她十六岁圆房那天,丈夫去世。分明蹧蹋一个清白的好女孩!”他咬牙。
“小李……”汤姆迟疑地猜测。“那个女孩不是你喜欢的人吧?”
话才问完,两道凌厉的目光迸射而来,差点没灼伤了他。
宾果!
他汤姆料事,如神,猜中了!他就说嘛,平日小李沉默寡言,若说故事也是单音節的发音,能溱成五、六句简直是神话,今天破格扯了一堆,原来是喜欢的女孩被抢走了。
汤姆瞄一眼现场沉重的气氛,咳了咳,大声说:
“老劉,换你来!”使个眼色要他说些有趣的。
“我,老劉,标准的中国人,三十岁那年娶了标准的台湾新娘。我们比手划脚过、我们也吵架过,一辈子我只学一句:‘我爱你一世人’这句台湾话,她死后,我没再娶。这是我一个大陆人对我的台湾新娘最真的承诺。”老劉拍着胸脯,豪情干云地说。
汤姆翻了翻白眼,快晕倒了。以前的野餐大伙儿都是打着哈哈、说说笑话,怎么今天全变了样?台湾净出严肃品种吗?
而韦旭日始终努力听着。这些悲喜生活对她相当遙远。几年来泰半时间都在医院进进出出,就算跟人吵个架都嫌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