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抽开来了,却抽不开被暖热的温度,双颊温上一层淡红。
握在手中的柔夷,猛地抽了开来,手心落下一阵空虚,他轻轻扬着嘴角。「怎么了?」
一只手不知摆放在哪儿好。
她淡笑着,掩饰着不安。「没什么,只是作了个噩梦。」她的不安是为了方纔的噩梦,也是为了手心的余温。
她从来都是个沉稳平静的人,很少会作梦的,更别提噩梦了,可刚刚的梦境却清晰深刻得让人虚实难辨。
她梦到自己掉进冰冷的河中,水流汇成强大的漩涡,卷食吞没着她,她的灵力却在霎时消退。从未有过的恐惧,慌得她只能不住地求救,差一点她以为那双求救的手,也终将被刺寒的水流淹没,是他「救」了她,是他温暖了那双手。
可是她的心里也很清楚,噩梦不过是延续着前世的恐惧--恐惧因他,温暖也因他,说不出个中滋味。
断情本来要问她,作了怎样的噩梦,却吞回了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无欲的噩梦和他有关的。
一直都是他让她作「噩梦」的,不是吗?他在心里自嘲。
他低头重新铺好毛毯。「睡吧!」为她轻轻地盖上。
「你别怕,只管安心的睡。虽然我现在已不再是一把剑,可我还是挺尽责的,你梦里要是有魔怪的话,我也会追到你梦中,把它砍死的。」
无欲一笑。「别忘了,你的剑断了,我看你拿什么砍?」绽开的笑容,灿亮了四周的幽暗。
他深邃的眼眸,不自觉地被吸引着。
对上他的视线,笑容添上几许的不自在,无欲别过头,侧躺下来,拉起被子,蒙上头。
「睡觉了!」声音透过被子,被温得暖哄哄的。
「嗯。」断情转身,依旧僵在被子的另外一边。这毛毯真的很暖……无欲轻闭上眼,想到断情方才说要到梦中为她砍魔怪的话,她的唇边又逸出一抹淡笑。
笑容太淡太薄,很快便凝在冷冷的空气之中。
其实最令她害怕的不是噩梦,而是他和自己。
对他,早已不怪不怨了!不论他前世做了什么,今生他一直在努力赎罪,不是吗?为了她,他放弃所有,甘心化为一把剑。光是这一点,已教她硬不下心肠来怪他。更何况,上辈子,还是她自己甘愿沉沦的。
怕他、怕自己--怕他还执着着上辈子的恋情,怕他澎湃汹涌的情感会再次卷裹住她,让她不再平静。更可怕的是,她的心恐怕早已无法淡然了!
感情的伤,很难好的,她受过一次伤,伤了千年,伤口虽然结疤,可魂梦依旧不曾忘了那样的痛,否则她就不会作那噩梦了!
有些冷,她拉紧被子,暂时躲在温暖之中,想忘了那恼人的颠倒梦想。
可是噩梦就像冷风一样,是无孔不入的。越想甩开的,往往纠葛得越深,一不小心便让它潜入最阴深的地方,寒冷又开始缠绕着无欲的梦境,她再度伸出手呼救,差一点落空的手,最后被紧紧握住。
她好累了,没什么力气,她将自己全然的交给那双有力的手,顺着他的牵引拉拔,她被抱上一艘小船--温暖的船身飘飘荡荡,舒缓着冰冷的感觉,邈远的神思,终于找到最适合的流速,顺着小船,摇摇晃晃地进入另一个舒适的梦乡。
魂梦还在飘荡的无欲,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手正被断情温暖的大手覆盖着吧!
断清早已起身,稳稳地握住无欲的手,不知握了多久,发热的手心已经微微地透汗了。
他静静地数着无欲的呼吸,想确定她是不是已经安然入睡,直到呼吸声平稳,他才放下心来,恋恋地看着沾惹在无欲脸上的淡淡笑意。
柔情在那一双深邃的眼眸化开,断情薄薄地勾着笑。
无欲是个练功的女子,她的手并不像一般女子,那样的细致滑嫩,可那手就是教断情舍不得放不开。明明见她睡得安稳,知道该是放手的时候了,却总在心中告诉自己,再提一下下就好了。
良久,断情终是将厚实的大手舒张开来,无欲的手亦跟着自然地摊开了,她的手心上留着一道痕,那是她和火狐打斗时所留下的伤,断情轻碰着那道痕,心中满是不舍。
心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他很早以前就不放开这双手的话,他们之间是不是该不一样了?
那双大手略略迟疑了一下,最后他悄悄地将手叠合住那道痕--虽然这样不能再挽回什么。即便断情后来也累瘫在无欲身边,可那只手始终固执地握住无欲。
☆☆☆
无欲醒来之后,便察觉到一股扑鼻的温热气息,探起头,她才晓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贴靠着断情的胸膛,一阵窘红盖上她的双颊,她慌着离开,一使力,才发现一只手被牢牢地扣住。
她想将手抽开,可动作却在一时间顿住。
昨晚就是这双手拉住她的,承载她的,也是这双手,这双暖暖的手。
四周的气息,不知在何时暖了起来,一轮日头.从空寂的地平线升起,水气弥成云霞,拥日而出,色彩在天地之间铺展开来。
光线有些刺眼.无欲眨了眨眼,喃喃念道:「天竟然亮了!」
她低下头去,轻轻地将断情的手做了调整,好让他的手能贴妥地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
背着断情,她再度躺了下来,轻闭眼帘,只让掌心流递着真实的温度,连嘴角那抹浅浅的笑,她都细密地将它藏住。
第八章
那是无欲唯一纵容自己的一次--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让断情坚实地握住她,任自己迷荡在他的温情里。
自此之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排开断情伸出来的援手。尽管她的灵力正在日渐消褪中,她还是不让断情拉她一把。对断情,她总是不迎不拒、不冷不热、温温淡淡的态度,教断情量测不出真实的温度。
在这个似真似假的空间中,纯然的真实与绝对的虚假,竟讽刺地成为同样浮幻不实的奢求。
没了剑身.断情的面具就少了一层。只有伪装的声音,已无法藏住他暗潮汹涌的悲喜。每回他热切伸出的双手,往往只能尴尬地凝在清冷的空气中,孤独地退回寂寥的身后。
在无欲忆起前世过往之后,原先那副吊儿郎当、轻薄无赖的样子,对他而言,也成了另一个脆弱易碎的面具。
不知是老天书有意作弄这段感情,抑或是惩罚他前世的寡情,只有当无欲噩梦缠身的时候,断情才不用苦苦地掩饰对她的情感。
这一阵子,随着无欲的灵力消褪,她的噩梦是越发越凶。常常一闭上眼之后,她就会被刺骨的寒意冷醒。
在梦中的她,不断地挣扎,可冲开噩梦的只有嘶哑的求救声。幸好在跌落深渊的时候,总会有人实时拉住她。
当沉重的睡意,被梦中的恐惧惊退时,眼帘半开,半睡半醒的她,会看到断情正握着自己的手。虽然她听不清楚断情在她的耳畔说些什么,可她总放心地闭上眼,任自己沉沉地靠在他的怀里。
在睡梦和清醒的边缘时刻,无欲从不曾抽开过自己的手。
那时,断情会紧紧地握住她冰冷的手,不让那双手被缠绕的噩梦拖住凄寒孤冷的深处。那双粗厚的大手会一点一滴地温着苍白颤抖的小手,直到无欲唇畔隐隐约约漾起一朵笑,他才不舍地松手。
不放手的话,无欲醒来怕是会不开心吧--他想,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放开无欲的手,呆呆地望着缥缈不实的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