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说的,好似平日都是我亏待你。」知道说溜了嘴,魏紫配合地娇嗔一声,转向骆佬,「先生,您可别瞧他老实,他呀,平日我烧什么菜,都说好吃好吃,想不到今日竞分别不出来了,您说,他是不是舌头钝得很,平常哄我的?」
「哎呀,娇妻若此,老朽看他当然是竭尽所能的哄你了。」老人不知是同情姚黄口舌下伶俐还是怎么的,竞帮他说起话来了,「夫妻感情好就是福份了,舌头钝不钝有啥千系呢?你说是吧,小宫人?」
「先生说得是。」姚黄笑嘻嘻地一揖,「娘子要再生气,不如以後罚我下厨就是了,日後晨昏,在下都愿为娘子洗手作羹汤。这样好吗?」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魏紫红了脸,低著头将两道菜放到木桌上,再动手添了稀饭。「要再听你胡扯下去,先生的稀饭都要凉了。还不快来用膳?」
姚黄笑笑,倒也配合地往木椅上一坐,夹起香脆的鱼香山苏,往嘴里送去。
「你们昨夜睡得好吗?」老人随口问,却让魏紫与姚黄交换了眼神。
「能够在这牡丹园里过夜,真是再惬意不过了。」魏紫笑道,「不过先生,昨夜我们整晚听见花园里虫唧不断,虽是极富野趣,但似乎有些不寻常哩。」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骆佬皱起眉,「几天前我是有注意到的,不过後来倒没再仔细想了。唉……最近要烦的事情真是够多了,也只能先忙要紧事儿了。」
「先生是为了牡丹烦心?」
「可不是?也下知是怎么了,我园子里那株豆绿叶片枯斑连片,叶子都落了大半,老朽的花可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毛病。」提到此事,老人苦著脸。「然而这回竟破天荒的找不出原因,真让人心焦哪。」
「枯斑?」姚黄蹙眉,面带疑惑,「这不是植株上的问题吗?」
「是啊,老朽也是这么以为,不过此次在茎叶上却都找不出病因来。」说到忧心事,老人放下碗筷,「唉!莫非是天意?我再怎么用心,终是护不了我的牡丹。」
「先生别沮丧。」见老人忧烦,魏紫柔声出口,「有您这样的知花人,解语如牡丹,怎舍得让您伤心呢?我想方法一定是有的,多试几样,总能找出条活路来。」
「唉!老朽养牡丹养了四十年,之间遇过的问题也不少,总也能迎刀而解。」
老人又叹气,「我何尝不希望能多试几种方法呢,只是现在已经肠思枯竭了。」
「若先生真找不出病因,晚辈倒在昨日路途中听见一桩事,我想大概能成一个方法,就不知能否奏效了。」姚黄开口。
「哦?你说你说。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都试试了。」
「昨日我们在一山间茶棚歇脚时听见人说起,洛阳城东十里外有一条小溪,溪畔的野牡丹无人照料,却都开得极好。」
「这我曾听闻,还跑到那儿看过哩。花的确是开得美极了。」
「无人照料的花能开得如此艳丽,晚辈以为,和地利有极大关系。」
「你是说……」老人沉吟,「水?」
「正是。」姚黄微笑,「野溪源於山泉,水质应是比平常灌溉用的井水好上许多,而那儿的溪水能让牡丹开得好,或许还有其它利於牡丹的成份在也不一定。」
「先生何不试试?」一旁魏紫敲著边鼓,「说不定这一瓢山泉能产生功效哩。」
「小宫人说的真有一番道理。」老人点头,「老朽等会儿就去挑些水来。」
「先生觉得,将病叶泡在山泉中一会儿,会下会更有疗效呢?」姚黄暗示,见骆佬再次点头,悄悄地向魏紫一笑。
「土壤或许也是关键。」魏紫接续,说出重点,「说不定有什么聪明的病虫不躲在显眼的叶片上,躲到土壤中了。先生要不要也换个土,让原本的土壤乾燥个一二十日再说?或许其间再浇些山泉,会让土质更好哩。」
骆佬闻言,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养牡丹半生,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我、我这就去——」
「先生莫急。这一来一回,也要耗去下少时日。我夫妻二人蒙先生收留一夜,没什么好答谢您的,若您信得过——」姚黄一沉吟,自怀中取出一只雅致的瓷瓶,「我俩对牡丹的一片爱顾,这是在下家传之秘,可缓先生圃里牡丹之急,静待先生取回山野泉。」
「这是?」
姚黄笑道:「在下斗胆猜测,豆绿之伤,与昨夜虫声有所牵连,而此乃治虫之方。不过这只能暂缓虫害,若想根除,还得由水质上壤著手……」
骆佬眼睛为之一亮!但也对姚黄这後生晚辈的年轻模样有所质疑,他欲言又止,魏紫反倒先他一步,「若是官人的药方无用,那於先生也是无害不是吗?」
骆佬微微沉吟,老迈的眼瞳之中浮有一抹倦意……
MAY MAY MAY
满园宫廷颜色,时近晚春,牡丹势敛。此时的宫闱之内、花圃地界,已换上了另一番风情。花色也有百紫干红,但它们并不以牡丹为名。
一声鸪鴃昼楼东,魏紫姚黄扫地空。多谢花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
药儿独立在园圃百花之中,手举水瓢洒向迎泽的花朵,她站立的姿态娉婷如玉,远行踱步而来的穆执里,似有无限回味地望著这番景象。
留下她,他以为,魏紫惦念这个侍女,必定会时常请旨入宫来探。
打破花盆不过是小事,更何况那盆素心兰还是陈尚书府中之物,魏紫会以惊扰龙颜做理由,请求让药儿入宫当一个月的花农,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居心?
他当时急於回宫探视母后病情,无暇多议,但心中确实有著私心的企盼。
而今,一月之期将届,宫中除了百花开得更好之外,可独缺了一位名叫魏紫的人比花娇哪。穆执里怅然地叹一口气,迎向药儿。
「药儿,你进宫是作客,实在不必这样为花事劳忙哪。不然等你回去告上一状,你主子可要怨我了。」他伸手,将药儿由花圃里拉上来。
药儿听闻此语,眉目轻颦,「穆公子眼里,难道就只有牡丹的丰腴,而看不进芍药的婀娜吗?」
穆执里楞了下,这已不是第一次听见药儿好似埋怨地对他说话——他敛敛目光,笑容淡煦,「怎么会呢?药儿姑娘这话说得重了。」没有再多。
药儿感到惆怅,更加地明白了,自己对於这位少年皇帝的意义,甚至微薄到没能得他再多的安慰之词。
从头到尾,就只有她一个,将三百年前的缘分悬在心上,苦苦相思。药儿禁不住嘴角嗤冷,嘲弄著自己的妄念。但,真要自己不在乎、不想念,她难道又做得到吗?之所以将自己困在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里,一开始,就是「自己」。
药儿不再看穆执里,她拍拂掉身上的尘埃,随手取出袖袋里的一根木簪,将一头秀发绾起来,露出白皙细腻的颈线。
穆执里安然到旁边的凉椅上坐下来,闲看她娇小的身影在眼前穿梭。
不可否认,即使他一直以来都受魏紫的吸引,对药儿,却也有一分熟稔存在。
好似在哪里曾经见过……穆执里才这样转念,马上被自己否决掉。他自幼在宫中接受教养,鲜少离开,而药儿是民间青楼里的女子,绝无相逢的可能。
只是,这个女孩子的眼神总好似很寂寞,像在等待什么。他很愿意照顾她,如同疼爱一个小妹那样……念动五内,穆执里已经开口:「药儿姑娘,你这半生有过什么愿望,是你很企盼但却不能实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