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而洞房里的胶稠春意不敢反浓。
“异乡人?”
“嗯?”
“我讨厌你。”
“哦。”
“……你就不会问问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好吧,你为什么讨厌我?”
“喂喂,你问得一点诚意也没有。”
要问别人为什么讨厌自己,还要有诚意喔?“好吧……我美丽骄傲又可爱甜蜜的蜜丝,你为什么讨厌我?”
“这还差不多……好吧,看在你是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好了,我讨厌你是因为你——嗯、嗯……嗯思嗯……”怎么着,她怎么想不出个理由来讨厌他呢?
啊,有了!“我讨厌你长得老实……不不,我讨厌你现在的贫嘴……不不不,我讨厌你虚假的嘴脸!”蜜丝不意看见他笑容愈发灿烂,心中那股呕气便愈深重。
这张伯冠,哪来的忠厚老实?压根儿是只滑不溜丢的笑面虎!她也是在婚礼即将开始前才豁然领悟的,看穿他温文憨直下的真面目!只可惜她恐怕还没觉悟到,自己这辈子是斗不过他的……
“对吧,我说得可没错吧?嗯哼?”
“哦~~好厉害好厉害喔!”鼓掌鼓掌表示嘉许。
“喂,我是说正经的,你有没有认真听啊你?”蜜丝不喜欢他的鼓掌,臭着一张小脸背转过身。感觉上,自己又被摆了一道,泪水便莫名其妙盈满眼眶,要流不流的,娇嫩的嗓音也委屈地哽咽起来。
“蜜丝。”张伯冠心一抽,再也调侃不下去。“你……真的那么讨厌我,讨厌到不愿嫁给我?”若不是先前从她种种撒泼的小女儿情意里,看出她对自己确实是有情,他又哪敢放手一搏,使出种种手段把她娶回家?
“对!对啦,你最讨厌,讨厌,讨厌啦!”蜜丝扭动着,一边埋怨却一边把娇躯更加扭入了他的怀中,被他轻轻搂着,感觉像个娃娃似的。“我讨厌你一句好听话都没对我说过,便娶了我……我讨厌你是个异乡人,早晚都要离开天竺……”
啊~~原来是这样呀?张伯冠表情放松了,眼神染上一抹不曾有过的柔情,“蜜丝,我发誓,从现在起的每一日,我都会说句好听话给你听,直到你听腻!至于离开天竺……又不是不能再回来了,中原也有出嫁女儿回娘家的习俗,所以你还是可以回来省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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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饱饱,张开双眼,发一下懒,蜜丝仰卧在偌大床榻上,好一会儿才开始慢慢动作,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在奴仆的帮忙下梳洗穿戴整齐。
“异乡人呢?”她正在唇上上了胭脂,揽镜自照之余开口问道。
“四姑爷随主人到织坊去了。”
“我早该想到的。”蜜丝咕咕哝哝着。异乡人可是为了工作如痴如狂呢!
可是他忙,那她呢?“我好无聊哩!”忍不住就对姊姊们娇嗔抱怨了,闺怨哪闺怨!
“喏,大姊,你在记帐吗?那我来帮忙算数儿可好?”
“咦?不行耶。”大姊连连摇头。“母亲吩咐过了,她不喜欢你来碰帐本。”
“这样啊……”蜜丝找另外一个人说话,“二姊,我跟你去准备午饭好了。”
“呀,不成哩!”二姊脸色为难。“母亲说她中午要教我做新的菜色,不会想看见你的。”
“要不然……”蜜丝才一看向三姊,后者马上用力摇头。
“母亲说我今天得好好学习一些将来嫁人的规矩,一整天都会很忙。”
“哦~~”换句话说,“这样啊……”蜜丝看着三个姊姊一脸抱歉的神情。“那就没办法了。”
“女主人请三位小姐过去。”就在这一片尴尬之际,一名奴仆的通报声清晰传来,三个姊姊匆匆忙忙的起身。
“小妹,对不起,我们——”
“不要紧的,请姊姊们尽管去忙吧,蜜丝没事的。”强行撑起笑容,蜜丝的心却被母亲摆明的排斥狠狠剠伤了。
非常明显,莲修卡不愿她再“烦心”阿古斯家任何活儿——因为她已经是异乡人的妻子!看似体贴实则狠毒,划下一道鸿沟将蜜丝与家人区隔开来,变相地将蜜丝在这个家中孤立起来。
“不,不会的……”打了个哆嗦,蜜丝喃喃地试图说服自己。“母亲再怎么讨厌我,也不会这么做才是……”
她的手心因拳头紧握而发白。“没关系,我去织坊找异乡人,去找异乡人……”在以往,她若是遇到这种被母亲排斥的委屈时,只能独自静静吞下,一个人回房待着,但现在可不是了,她有异乡人这个丈夫,可以去找他呀!
她想现在就跟他说说话,看看他展露的微笑,听听他一句句对自己的呼唤,那么,这发自内心的疼痛,一定很快就可以消失不见的!
快快快,心动就得行动,蜜丝不多时就跑到织坊面前探头探脑的,可却没看见人——
第四章
两月一回,月中十五之日,是光之城各家纱丽商对外展示新作品的大日子。
从简约到繁华,纱丽这一行竞争相当激烈,织料、色彩,图案、手工,更是一样样讲究着,而在光之城这首善之都,占上第一把交椅的阿古斯,便主动带头举办这展示摆摊,教每家都把这两个月所织就的成品拿出来,彼此切磋交流。
这立意很美,不但大大提振各家士气,连带小老百姓都感兴趣的前来凑热闹,对各家纱丽评头论足,看见中意的更是顺道买回去。
十年如一日下来,至今俨然成为当地的欢乐盛会。
“真是了不起啊!”这和中原的做生意方式截然不同,张伯冠为这种洋溢鲜活、热闹、明亮的气氛,深深入了迷,大开眼界。
在中原,织物的买卖就是买卖,哪可能看得见这种如同庙会般的欢乐光景?
“啊,各位,这是我的新女婿,打从中原远来的异乡人。”阿古斯拉他一块儿站在各家老板面前,大方公开亮相。“怎么样,长得很俊吧?”
“岳父!”张伯冠露出哭笑不得又微腼的神情,恭恭敬敬的一一拜见每个老板,“往后也请多多指教。”态度谦冲得让众人欣赏极了,个个笑逐颜开。
张伯冠专注地跟在阿古斯身旁,亦步亦趋,听他讲解这家纱丽织料成分为何为何,哪家纱丽色彩图案哪里不搭,自己更是适时提出疑问。
岳婿两人交谈得专心,背着身影一点儿都没发现蜜丝的到来。
“异乡——”原本要大声呼唤的声音卡住了,蜜丝看着他忙碌又全神贯注的身影……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与她之间的距离隔得好远好远。
男人有男人的天下,而异乡人正倘佯在里头,长袖善舞,如鱼得水,她一点儿都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就算靠近也融不进去。
她想,她可以理解父亲对异乡人的赏识及引以为傲。兄长们个个身任公差,对家中生意了无兴趣,父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像是自己接班人的小辈,那股振奋劲儿让他活力充沛,年轻好几岁!她好一段时间都没看见父亲如此神采飞扬的模样了。
离开了市集,偏偏又没有回家的念头,心情万般失落,她不知不觉地往圣河边的祭坛走去。
阳光晶丽璀璨,映得圣河河面一片波光粼粼,男女老少镇日聚集在这里,进行净身膜拜。
她颂曲吟哦,双掌合十,走下河坛的石砌宽阶,将全身浸淫于水面之下,面露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