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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来这手怀柔把戏。”胡英英气鼓鼓,还是坐下来。

  “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干么招安收编你?”不管胡英英真生气假生气,徐爱潘没理会,从自己的背包里捞出一瓶富维克矿泉水,就著瓶口喝起来。

  “你干么嫌我咖啡难喝?”

  “我没说它难喝。我平常根本不喝咖啡。”



  “不会吧?你不喝咖啡?!”现在哪个住在都市的女人不喝咖啡?就算不喝它的情调,也喝它的象征,喝它代表的都会感。

  “喝了晚上会睡不著。”睡不著,看床边大江东去就会胡思乱想。

  “就因为这样?”

  “这样就够严重了。”

  对胡英英来说,这不是好理由。扳著手指数说:“你不喝咖啡,不喝茶,不喝汽水可乐,不喝酒──那你喝什么?就喝这个?”她轻佻地用手指弹弹那瓶富维克。

  徐爱潘耸个肩,不置一词。



  “我不管。我辛辛苦苦为你煮了一杯咖啡,这是艺术杰作,艺术结晶,你好歹要把它喝了。”

  从以前胡英英就是这么赖皮。自己没事把收到的情书拿到她面前招摇,然后也 要她把收到的情书拿出来“公诸天下”。

  “跟你说了,喝了我晚上会睡不著。”徐爱潘讨价还价。“我再喝一口就好。”

  “不行,全喝了。”胡英英十分坚持。“你不喝就是亵渎我的手艺。”

  “拜托你好不好?大小姐。”真让入受不了。

  “你把咖啡喝了,我请你吃牛腩钣。不把它喝了,今天你就别想离开这里。”威胁利诱的手段全都出笼。

  “请我吃牛腩饭?你自己说的哦,别赖皮。”没办法,在胡英英虎视耽耽的监视下,徐爱潘只好捏住鼻子,一口气把咖啡灌下去。

  “当”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工读的服务生迎了上去。

  似乎是常客,还没坐定,看见胡英英,便摆手打个招呼,胡英英也点头微笑回对方的招呼。

  “你的‘存货’?”徐爱潘揩揩嘴边的咖啡渍,连喝了两口富维克。

  胡英英回头白她一眼。“你别说得这么粗俗行不行?”

  一连又进来两桌客人。看看时间,正是下班的时候。胡英英的店在巷子口,附近有许多办公大厦,撒鱼网似多少能捞到几个顾客,有些久了就变常客。

  工读生忙不过来,胡英英丢下徐爱潘,起身过去招呼客人。店不大,几张桌台,坐满了也就饱和。客人来,忙碌一阵,但不会忙太久。

  简单材料都是早就做好的,只有煮咖啡比较费事,顶多三四十分钟,胡英英端了一盘牛腩饭回到徐爱潘坐的角落。

  徐爱潘老实不客气大口吃起来,边吃,下巴朝前抬了抬,口齿不清说:“嘿,你的‘备份’还真不少。”

  来的有男有女,但男客的比例上较多。她看了半天,似乎有两三个和胡英英特别熟。

  胡英英没理她,也似乎没听清楚她的话。噙著笑说:“我跟大家说你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大家都在看你,所以你最好别狼吞虎咽,文雅一点。”

  张大口把牛腩塞进嘴巴的徐爱潘,不小心就呛到,立即咳起来,连饭粒都喷出来。

  胡英英连忙抽出几张手纸递给她,一边把落在桌上的残渣拧掉。说:“形象是很重要的,阿潘。看你,全毁了。”

  “给我一杯水。”徐爱潘好不容易发出声。

  “你自己不是有了。”放在桌上的富维克还剩大半瓶。

  “反正你快给我一杯水就是了。”胡英英伸手要拿富维克,她抢著将它藏到背包。

  实在莫名其妙。不过,胡英英还是倒了一杯水给她。

  “看看你这模样!这要是在约会,跟你心仪的男人一起吃饭,看你怎么办!”

  “凉拌。”喝了水,顺过气,徐爱潘神经地笑起来。

  “正经一点。”胡英英白她。“我劝你最好好好认识个对象,认真交往,替自己将来打算一下,不要再去想沈冬青。”

  “你干么没事突然又提这个。”

  “为你好啊。聪明一点,不要把心思搁在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身上。你已经二十七喽,不是十六七,还想学纯情少女奉献执著那一套吗?就算你想奉献,沈冬青也不会要。”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要?”这句话太令人受伤,她忍不住反驳。

  “我十年前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他喜欢的型,他要了只嫌麻烦。”

  徐爱潘默不作声。那时候她看过沈冬青的女朋友,甚至后来听说的结婚又离婚的太太,再交往的女友,都是文静温柔婉约型的。

  她跟她们相差有十万八千里。

  “所以你最好清醒一点,不要学什么夸父追日,不渴死也累死。找个好对象,用力去爱。听!你身体也在呼唤,在渴望……”说到最后,胡英英刻意压低声音,凑向徐爱潘。

  徐爱潘用手抵开她的脸,不说话,先瞪著她。

  胡英英捉开她的手,凑得更近,说:“不必不好意思。还是,你该不会还没有那个吧……”眯起一双狐狸眼睛。

  徐爱潘嫌恶地拉开身子。“少露出那种表情。又不是动物,定时得发情。”

  “天啊!阿潘,你──”胡英英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脸色一变,逼住她,正色说:“你最好不是因为沈冬青!”

  “我只是不习惯。”

  “这种事有什么好习惯不习惯。欲望就是欲望,原始又简单。”

  “你讲得好像是猫狗在交配。”

  “本来就是。”胡英英挑衅地。“再包装一百层也是。形容得再美,再文学性,本质还是一样。我本来是觉得你蠢,现在我发现你根本是有病,迂腐、不正常!”

  “别靠这么近,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最好淹死你!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离谱的人!”现在口水不只喷到她脸上,更进一步,喷入她正在吃的牛膈饭。

  “你能不能卫生一点?”徐爱潘不禁抱怨。所以她最讨厌什么青梅竹马了。没事来挖你的底,戳破你一直抓在手上舍不得放掉的七彩泡泡,然后说你不正常,还把口水喷到你的牛腩饭上。

  一点都不讲求卫生,而且啰哩叭嗦。

  但这样的抱怨只会换来一双卫生眼。徐爱潘只好把牛腩饭抱走,坐得远远的。她实在也怕,会被胡英英的口水淹死。

  胡英英跟过去。“我真的搞不懂,沈冬青到底对你下了什么蛊,你居然这么死脑筋。人家保守是因为有信仰,你啊,纯粹迂腐不正常。”

  古诗里这叫“曾经沧海难为水”;旧词中这是“过尽千帆皆不是”;新文艺的腔调这称做“纯情执著”。但胡英英的现代口语则是“中蛊不正常”。

  “脏死了。”胡英英口水愈喷愈多,搞到徐爱潘用手遮住她的牛腩饭。

  古诗旧词背再多,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喜欢上一个人。会喜欢上一个人,会惦记著一个人,暗底里都有那显微镜也放大不了的原因,不动声色的,耸动你的心,只是你不明白。不让你明白。因为一明白,你就觉悟了,也许就不肯去爱了。

  瞧,情情爱爱这种东西多么奸诈,擅长与人恶作剧──严重些,张设陷阱来陷害,让人用一辈子去辗转。所以,如果她分析得出为什么,也许一开始她就不会喜欢上沈冬青了。

  不过,情情爱爱这种东西,充斥最多的就是“如果”“也许”这一堆“后设的心绪”,纯粹是一种发泄性的干扰,完全没有建设性。最简单也是最复杂,所以愈理也就愈纷乱。所以从来没有人分析得出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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