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面白如雪,水儿知道父皇在担心她,想勉强装出自我鼓舞的笑容,但唇角才扯开,眼前便顿地一黑。
“来人啊!快传御医过来!”
ΩΩΩΩΩ
嘶吼、呐喊,兵刃交锋时冰冷声响,人体倒落地面的无声无息。
这就是沙场。
一换上铠甲戎袍,他不再是那个住在升龙村里的阿骏。
面无表情瞬凝着一颗落地人头,手下却已挟着唰唰风势砍、劈、削、刺、捅,锦龙将军有着以一人之势便可突破千百人重围的力量──
“喝!”最后一记解决一个敌兵,望着一片似永无止尽的血腥杀戮战场,有着眨眼的失神──失神在两张笑意盈盈、殷殷盼他回去的亲爱脸孔,他的水儿和小安儿呀……
“阿骏,左边!”阿淦急促的暴吼及时拉他回神,他倏然挥刀落剑又解决掉好几个家伙,可仍为这一时失神付出挂彩代价。
该死!
双瞳凌锐且布满血丝,夜半在军营中,简陋的烛光下,他和阿淦彼此帮忙相互包扎伤口,两个疲倦的男人都不想开口,默默的──
“阿莲啊……”最后是阿淦,认输似的叹气。“该死的,我居然在念着人,还是念着一个女人呢!这是什么道理啊这?”
是啊!这是什么道理啊?
阿骏以无语来表示和阿淦一样的同感身受。
水儿呵……
漆黑的夜色才偶尔允许这一刻的思念,下一刻哨兵的紧急传报便由帐外传入他们的耳中。
“启禀将军,九十里外又燃起求救烽火!”由满脸的思渴瞬间整顿为厉鬼似肃杀,两人二话不说又冲入沙场……
争先恐后吗?或许吧!唯有如此奋不顾身的投入,才能逼迫自己冷硬起来,不再魂牵梦萦于儿女情长……
中原那边的皇帝……他知道繁皇子等人正为了借兵的难题忙得焦头烂额。
中原的皇帝借兵有着苛刻的条件──臣服,南越人怎肯?他们国力、财力或许富庶不过中原,但尊严仍是屹立着,南越的历史是由南越人自己来书写,断不假他国之手!
也因此借兵的协议一直无法成功……
这下子,这一仗,态势本来便较薄弱的繁皇子一方打得格外艰苦,就算是巧妇,也有着无米可炊之难!
他很清楚自己过往的锦龙将军盛名固然有稳定军心之效,但兵力、囤粮着实禁受不住一日日削减却无递补,军医更早在日前便私下禀告药材的用尽……
他们驻守在京城外并努力往里攻克,却仍未击破这座固若金汤。
侏皇子更是猖獗放出风声,“降我者,免于一死!带锦龙将军首级来归者,赏银千两!活捉锦龙将军来归者,赏金万两!”
“呵呵呵……阿骏,原来你还颇有身价的嘛!”阿淦取笑道,算是苦中作乐。
呵呵呵……他还真是笑不出来。当初他散尽家产、辞官隐居时,可也还没“富贵”到这般地步的说。
侏皇子的猖獗风声果真制造出人心浮动的效果,繁皇子这方的军营中,某种蠢蠢欲动的不安气息──
“妈的!你怎么又挂彩了?”今日又是一整天没有结果的厮杀,搅得阿淦格外火大,也因此在发现他身上又多了两道得缝起来的伤口时,一边呼传军医,一边又回头咕哝。
他反常的脸色苍白,一语不发,让赶来的军医动作迅速地清理伤口、缝合,在挥手要军医退下后,才沉声道:“是自己人。”
“什么?”阿淦先是一怔,有听没有懂,“什么叫自己人……自己人?”
蓦然领悟,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你……你是说,你的伤是我们这边的弟兄砍的?!”音量压得极细微。
他几不可见地将头一点,满脑子如塞入黄连般的苦涩滋味,沉重得让他几乎要尝不出来。
那名拿矛刺杀过来的小兵,他在第一时间里完全没有戒备,因为对方穿着的是属于他麾下色彩的戎装,直到第二矛虎虎生风逼近,全身动作反射性挥舞而出,轻而易举斥回致命的危机,一招漂亮解决。
但是,他始终忘不了对方刺杀过来时的眼神──不顾一切、穷途末路般、恐惧之极的豁出去──那就是绝望。
绝望吗……他吐出一口气,仰望帐顶,一片混沌不清的黑影子。
绝望吗?他何时起竟也有这种婆婆妈妈的心境了?
以往那种枯骨葬沙场的“豪态”消失了,阿骏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死……他想平安地回到自己妻小身边,回升龙村继续那平凡又平淡的漆行学徒生活……对了,他答允要给水儿换盖一栋较大的屋子,如此才有足够的空间来养孩子……他想像着他们共同为孩子的事忙白了发;却又不时能互挽手儿相视一笑的悠久光景,心下又酸又甜了!
任凭想像千百,但,也要能留有一条命才能去实践!
所以他不想死,想好好保护自己离开沙场。
战者若是心有所惧,便无法勇悍!
这根本的道理他岂会不知?但是……但是……
囤粮开始空仓了,人心再也无法单一地被安抚,锦龙将军的人头已悬赏至三万两,那种孤军独奋战的滋味在每一人心中悄悄栽下不祥的根苗。
“我们……也许该降服侏皇子吧?”细细小小声,有人开始这么耳语。
“是……是啊!傣皇子本就体弱多病,侏皇子也是皇室所出,或许由他来掌理南越……”
“嘘嘘~~小声,不能说的,这是叛国的想法啊!”
“怎么能算是叛国呢?”
“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是啊!我也是,我……好想家呀……”
“我也是。”一道沉声蓦地加入这群“三公六男”里,喝!每个人都差点当场屁滚尿流。
“将……将……将军……”
第十章
他木然地看着这群弟兄,每个人的表情或惊或惧,或者是一种被看破般的不在乎,他们的表情是否便是反射出自己的?
他盘腿坐下,其他人则“肃然起立”不敢逾矩地坐下,听他淡淡开口。“我听见你们刚刚的交谈,每一句。”
每一句!
那就表示他们的松动异心、犹豫不决,甚至可以说是叛变之心都听得一清二楚?
糟糕……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摸向脖子,努力不去想像自己人头点地的光景。
“你们怕死?”木然的脸加上缓缓扫视的目光,“想投降于侏皇子?”
“请将军饶命!”噗咚噗咚!点膝落着跪满地,人人几乎面孔朝下要埋到土里去,不敢抬起。
“──会怕死,会想投降,是因为想家吗?”他自问也自答。“家,爹娘等着你回去,小男孩要找你玩骑马,小女孩会跟你撒娇,妻子对你微笑……谁不会想快快回到自己的家?”
好几张脸孔因这几句话而大大动容,其中一人甚至壮胆一问:“将军……您也想家吗?”其实更想问的是,您也想投降吗?
军心竟已松摇至此!
“想,”他的目光不再扫视众人,而是投向遥远且黯黑夜空的某一点。“我也有家,有妻、有子,我同你们一样想家。”
“那……”不会吧?锦龙将军这意思……不该也会是想要投降吧?
“侏皇子为人如何?”他忽地改个方向问。
侏皇子为人如何?这问题问得众人又面面相觑。他──
“他意欲囚父弑手足,以达一统南越的野心。这样的人对降者会有怎般的处置?”声音愈问愈轻,却制造出极端的耐人寻味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