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请自重。”
“自重?”萨尔端康嗤以冷笑。“我若不自重,你以为你躲得过?过来。”他伸出了手,命令她,口吻中有不容转圜的坚决。
都儿喜摇头。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那么狂肆过,明明身负重伤、气若游丝,却仍旧拥有慑人心魄的气势……
是那一对银灰色的眼睛吗?
它总是那么有神、那么坚定地看着它的狩猎物,像是相中了便定要猎上手。
都儿喜心口那股不安比起稍早更感强烈,难道她今早的预感是应验眼前这个男人的招惹?
都儿喜又看向萨尔端康,眼眸才一对上,她的胸臆便充塞着紧窒与压力,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这股强烈的心悸让都儿喜当下有了决定,她背起药箱,头回也不回的就离开。
她只想救人,不想蹚进不该蹚的浑水之中。假若那负伤男子是个麻烦,是个祸端,那么她就该逃得远远的,不该惹到他。
都儿喜仓皇地逃开,以至于没能见到萨尔端康在她离开时,眼中所浮现的坚定决心——
他要她!
第三章
一件翻鸿兽锦袍,一件顼里绿蒙衫,外加一双红靴,简简单单的就把都儿喜妆点得娇俏美丽,就连身为女人的忽兰都不免要沉醉在都儿喜格格的美貌里。
其实都儿喜格格远比她们塞外的姑娘家来得美丽与纤细是有原因的;格格有个先祖在元朝时是个驻守边城的武官,他娶了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美人;在那之后,土默特部里的皇族之女个个有身光滑白皙的肌肤,而都儿喜格格得天独厚的又承袭了她曾祖奶奶一身的高挑身材与挺直的秀鼻,总总先天上优势把都儿喜格格衬得与塞外姑娘分外的不同;也难怪族人们要常说她们土默部里的都儿喜格格是天人转世的仙骨神胎了。
而这样的仙骨神胎,合该配阿尔坦驸马那样的人才,她……不该心存非分之想。
“忽兰,忽兰。”
都儿喜连连叫了忽兰好几声,忽兰才从自怜里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怎么想得连眉头都皱了!”都儿喜心细,看出了忽兰今儿个的心不在焉,她像是心事重重。
忽兰晃了晃头。“没事,只是羡慕格格好福气,可以去参加大汗举办的宴会;忽兰从来没见过咱们族里的大人物,更没见过那个领着上万兵马驰骋沙场英武的萨尔端康汗。格格您说,咱们的大汗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有人说他就像我们族里的开国英雄——成吉思汗那般,目中有火、面上有光、力过猛虎且智满海洋呢!”忽兰愈是嘀咕愈是兴奋,待她住嘴,回神一看时,才发现格格正掩着嘴笑她。
“格格这是笑话忽兰没见过世面,就连想像都可以说得兴高采烈、口沫横飞?”
都儿喜摇头。“都儿喜怎么敢笑话忽兰,都儿喜只是想忽兰既然这么好奇萨尔端康汗的长相,那么忽兰为什么不跟都儿喜一起去参加大汗所办的宴会呢?”
“可以吗?忽兰可以去吗?驸马爷会肯吗?”忽兰是兴奋过了头,拉着都儿喜的手直问。
倏地,她眉头一皱,又想到了一点。“如果大汗知道驸马带个没身分没地位没名分的丫头前去参加那么正式的宴会,那么大汗会不会怪罪驸马失了礼数?”
“不怕,要是大汗真怪罪忽兰没身分、没地位,顶多教阿尔坦给忽兰一个名分。”
“什么名分?”
“妻子的名分啊!”都儿喜开了个玩笑。
忽兰的笑脸倏然褪去,惊愕地连退了好几步。
“忽兰……”
都儿喜看着忽兰的过度反应,才恍然明白一个她一直疏忽了的问题。
忽兰她——爱上阿尔坦了?
“傻丫头,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这也就是忽兰为什么总是在阿尔坦来时,说没几句话便急忙忙地退下,却又总在人前人后夸阿尔坦好的原因。
忽兰抿着唇,低垂着头不敢正视都儿喜的询问。
“阿尔坦驸马是格格心仪的人,忽兰纵使是心里有万般的崇拜与爱慕,又如何能开口说明?忽兰……忽兰只是个丫头啊!”她如何配得上那个英姿飒爽的千户长?
都儿喜上前握住忽兰发颤的手,告诉她。“忽兰不是丫头;对都儿喜而言,忽兰是家人、是姊妹。”她从来就没把忽兰当下人看待。
“格格……”忽兰因激动而哽咽得无法回话,只能睁着水蒙蒙的眼看向都儿喜。
都儿喜伸手抹去了忽兰的泪,拉着她的手,坐在铜镜前。“让我帮你装扮装扮,等阿尔坦待会儿来的时候,要他亲口向你爹娘提亲;今后,我们姊妹俩不分大小、不分正房侧室,就共同服侍一个丈夫良人;忽兰,你说好不好?”
忽兰霍地跪了下去,直磕头、谢恩。“谢谢格格的成全,忽兰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格格今天这一番话。”忽兰从今尔后为都儿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全只为了都儿喜格格今天的一句话——忽兰不是丫头,是家人、是姊妹!
※※※
阿尔坦领着他两个未婚妻踏进古列延。
萨尔端康的古列延建在两座风景秀丽的山之间,从这座古列延望出去是晶玉拔翠、碧水淙淙的锦绣山河;都儿喜一进这儿,就让这里的景色给勾去了魂魄。她从来不知道在他们大漠、大草原里会有这样的风光?
都儿喜无心于宴会,在宴会开始不久之后,她就一个人偷偷地溜出来,独自闲晃在这片有如绣画的山水中。
这里丽山秀水的,在林间有道小溪,水清见底;都儿喜用手掬起清水,洗净她脸上的胭脂水粉,让冷清的凉风吹拂在脸上,并大口大口地吸进这里的清新味道。
都儿喜脸上有着无比的满足与喜悦。她喜欢风里吹来的青草香味,这里简直就是个人间仙境。
都儿喜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了四周没有旁人在后,便除去脚底的束缚,光着脚丫子踩着青草地,四处浏览她这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风光。
走着走着,她看到了一座大金帐,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斡儿朵”,观其外表足足可以容纳两百个人。
“斡儿朵”在他们蒙古部落是可汗、可敦才住得起的地方;大部分的“斡儿朵”都是活动式的架在一辆四轮的巨型木车上,行军时能驭骏马;扎营时放下车梯,就是一个有轮子的宫殿了。
而在这座大“斡儿朵”上插有一杆黑色的军旗,是一面由九条牛彩尾做成飘带,装饰起来的黑色狼牙旗,旗上有以金丝刺成的神鹰——这就是传说的九足黑旄纛了吗?
都儿喜走近,本来只是想将九足黑旄纛看仔细罢了,但最终却仍敌不过心中的好奇,偷偷地掀了金帐的帘子,一窥他们蒙古英雄——萨尔端康汗的住处。
大汗的帐子中央,摆着一尊巨大的金香炉,帐内青烟缭绕,散发麝香与沉香木的芬芳气味。
从天窗下垂着一道柳芳绿的帏幕,遮掩后面的帐壁。帐子里没有摆上汗座,只在提花的地毯上围着矮脚的银桌子;帐壁上没有挂着弓衣,也没挂剑囊,整个金帐呈现升平、温柔的色调,没有一点杀气。
“你看够了吗?”
正当都儿喜想摸一摸那道柳芳绿的帏幕是何触感之际,身后蓦然传来一记低沉的嗓音,声音里透着欣喜与兴味。
都儿喜猛然回头,迎眼对上的是一对银灰眸,都儿喜心没来由地一抽,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的头往上迎,瞧见的是一双飞扬跋扈的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