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一滴泪也没流,转身就走。临走时,他只说了一句:“我永远不会是一条藤蔓。”
那天起,天放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
他一个人坐着马车回孙家,将自己关在房里足不出户,直到沈家夫妇来接他。
就这样——他头也没回地走了。
玉庭忍住鼻酸,搂着妻子,哽咽地开口。“你知道吗?那年他同我一样才十岁,十岁啊!而他却得承受那么多的伤痛。”只因为他们皆遗弃了他。
青衣知道玉庭对天放的内疚,他是在怪自已的病让天放受苦了。
“不!玉庭,你别这样,天放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别忘了你当时也小,你跟他一样都是十岁的小孩,你没有能力为地做些什么的。”她将玉庭紧紧地搂住。“更何况,你爹娘曾答应过他,当你们二十岁时,就会接他回来,所以说你爹娘根本就没打算不要他,是天放他太多心了,所以——”
“他没回来。”玉庭打断青衣的话。“他执意不肯回来,甚至在我爹娘死时,他都没回来过。”他知道天放他是铁了心地想跟孙家断绝所有的关系。
“不!不可以,你爹爹知道了,铁定又要生气了。”尹红冲着平云比手画脚,告诉他,他是真的不能出门。
平云也比着“不打紧的啦,红姨,我们只要偷偷地溜走,不让爹爹知道,那爹爹就不会生气了啊。”
小家伙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娃儿,但却也调皮得很。初来乍到苏州的他一心一意就想飞出这座大观园,随处去逛逛。
“不行,不行,咱们绝对不能擅自出门。”
平云可是青衣姊姊的宝贝,这万一有个闪失,那还得了!
“为什么?”
“因为咱们又不认得路,倘若迷了路,那怎么办?”
尹红提出有力的质疑来驳会小家伙的请求。
小家伙侧了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眉开眼笑比着
“咱们可以叫马车,只要知道地方,然后叫辆马车,不就不会迷路了”吗?
小家伙开心地拍拍手。“好棒,好棒,咱们现在就走。”
尹红硬是止住了步伐,不让他拖着走。
“红姨——”
小家伙一边比着拜托,一边还甩他那呢喃细腻的童音将那句“红姨”的尾音给拉得长长的。
尹红虽听不到他哀求的声音,但他那皱紧的五官却也让她软化了心房。
这小家伙永远不知道他长得有多像他爹。
那双眉浓黑如墨,英挺挺的以倨傲之姿斜飞入发,彰显著他的英气与不妥协,而那双眼瞳漆黑如子星,灼灼灿灿,如此明亮。即使明知那对目光不属于玉庭少爷。但被它如此凝砚着,竟能引发她一丝心慌——只因他们父子俩有着相似的眸光与神韵。
尹红转开头。避开小家伙的目光。
在平云的身上找寻玉庭少爷的身影是个罪过;玉庭少爷是青衣姊姊的相公、是平云的爹,她不该对他再有遐思的。
这些她都懂;但是——她却逃不开自个儿所张的情网。
那年,当玉庭少爷从那恶霸手中救走她时,便就注定了她这一生逃不开他那双泛着温柔眸光的命运。
她爱上玉庭少爷,在好久好久以前,而随着日子的渐长渐久,看着玉庭少爷如此深爱着青衣姊姊,她对他的恋意即没有减少过,相反地竟是一天浓过一天。有时候,当他看着她,冲着她笑时,尹红觉得自己就快要在玉庭少爷的笑容里融化了。她苛责过自己的情愫,要自己挣脱这情网,但她愈是挣扎,这网就箍得她愈紧。几乎将她给勒毙。
尹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收回自己飘远的思绪。她缓缓地回头,想对平云解释他们俩是真的不能出门去的缘由。但她一回眸,落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冷峻的面孔——
他的面庞上纠着两道浓黑的剑眉,而紧绷的双唇微微抿着,嘴角轻扬,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深邃的黑眸正端着她瞧。
尹红吓得退了一大步,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玉庭少爷”。“玉庭少爷”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温谦有礼,恍如一块温玉;而今天他的眸光里盛满了大多的冰冷与——阴鸷。
阴鸷?这个阴沉沉的字眼怎会跟一向温和的玉庭少爷扯得上关系?!
尹红费力地稳住自己的心跳,再迎上“玉庭少爷”的目光,想将他嘴边的笑再瞧上一回,好确定她是不是眼花了。
而他那彷佛带着嘲弄的笑早已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阳光也融不去的冷傲。
“爹爹——”小家伙看到“玉庭”,摊开了双手,朝他奔了过去。
他一动也不动。任小家伙的小手尴尬地摊在半空中。
看来又有人将他错认是孙玉庭了。他何德何能啊,怎能与那娇贵的孙家长公子相提并论,并且一而再的被人错认是他。大放眸中蓄着冷冷的自嘲。
他眸光中的冷与无情吓坏了平云。小家伙摊着无人拥抱的双手,敏感的察觉到沈天放的漠然与拒绝。
他抽噎着。“爹爹在气平云不乖吗?”他瞅着泪汪汪的双眸,昂起头望向他爹。“平云不是不乖,平云只是想出去。”他不是存心想惹爹爹不开心,爹爹别不理他呵——
对于小家伙的泪眼,天放的脸平静而无波,没有一丝动容。这小家伙是孙玉庭的宝贝,不是他的,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孩的哭脸而动容。瞧见他最崇拜的爹爹不再爱他,平云大声地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爹爹您不要不理平云,平云以后会乖乖的,再也不会吵着红姨带平云出去玩了。”
尹红虽听不到平云口气中的伤心欲绝与心慌,但是她可以从平云的泪眼与唇型中读出他的无助。
她的目光迎向很不一样的“玉庭少爷”,心里着实不解,平云一向是玉庭少爷的心肝宝贝,为何今天会如此狠心,硬是理都不理平云;就连平云都已经哭得泪眼蒙蒙,涕泪纵横了,他依旧冷着一张脸,不肯摊开他的手去拥抱那伤心欲绝的小家伙!
她丢了一记不解的目光给他,而后奔向平云,抱住他,直拍打他的背,要他别哭,别流泪。
她冲着平云比画着
“爹爹他不是不受你,他是……是心里有事,所以不开心,因此——平云,乖,别哭了。”
她又搂紧他,给他爱和关怀,让他知道他不是没人爱、没人关心。乍看到她的手快速比比画着,且因太过急切而发出“唔唔唔”的声响时,天放的心口恍如被人重重地敲上一记拳头。
她是个哑巴!这个认知让他一向冰冷的脸微微地抽搐着。
他望向抱着孩子的她脸上散发出母爱的光芒,她的双眸晶亮,脸型小而娟丽,鼻梁骨挺而翘,唇片两单薄而泛着淡淡的粉红,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她是谁?
为何她会拥着这个直叫他“爹”的小孩,而眼泛慈爱?!
这小家伙既然错认他为他爹,那么他该是孙玉庭的孩子,她究竟和孙王庭有何关系?
在大厅内,他已跟沈青衣照过面,所以他确定这姑娘绝对不是这孩子的娘,然而,她既不是孩子的娘亲,为何眼中却盛满了不容错辨的关怀与慈爱,像是个为人母者才该有的目光?!
天放的手稍嫌粗鲁地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近他。
“你是谁?”他沉着声音问她。
从他的唇型中,她读到了他的疑问。他不知道她是谁?“王庭少爷”他——不知道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