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住了。光注意是不够的啊!本还想劝,却被护卫头领给打断。
"好了好了,莫废话了。凭我们一群男人带刀带剑,别说老虎,就是年轻力壮的虎见了我们,也要怕的。"护卫艺高胆大,并不将区区几只老虎放在眼底。
"好歹入夜时,火把点亮些,老虎怕火。"茶郎还是替他们担心。
他的话引来其他护卫和脚夫的笑。他们不怕虎,所以都笑得很不以为然。
只有茶郎眉头不展。老虎是山里的王,它要吃人,谁躲得过?他不该就这样放这群人入山的,否则他铁会一辈子后悔。
但众人并不再理会他,轿子一抬,一队人马就浩浩荡荡的往山里走去。
没了作生意的兴致,趁着太阳未下山,茶郎胡乱的将铺子收了收,回家去了。
夜里,下了雨,雨点打在屋顶上,漏了几滴下来。夜雨扰人。他翻来复去就是睡不着觉,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不知那位夫人和那些人过了白额山没有?有没有遇上麻烦?平不平安?
这辈子还是第一回这么将心悬在一个人身上。心里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千万莫有事发生才好啊。他祈祷着。
★ ★ ★
雨下到早晨方歇,不好的预感也持续到早晨。
天一亮,一夜未合眼的茶郎便披了袁农,带把破油伞和柴刀往山里走去。
昨日那张如花美颜蓦然窜进脑海里,眼前浮起血淋淋的一幕。他知过一夜的不安是因为何故了。那是噩兆,那位夫人……恐怕凶多吉少。
越深人山中,那血腥味就越浓。在一条险狭的山道上,他找到了那顶颓倒在泥地上的官轿子。心凉了.
马匹都跑光了,人呢?遍地是模糊的残肢血肉。血与雨水相混,颜色淡了,腥味却丝毫未减。破烂的衣衫料子碎了满地。
他焦急的四处搜寻着可能的生还者以及那一双皓腕。
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事,护卫和脚夫没了,小婢女也没了。
站在这人间地狱之中,他差点没乱了心神。四周围是那样寂静,静得死气森森,直到一丝细微的抽息声那样虚弱而又清晰的传进他耳里,他猛然惊醒。
顺着那声音寻去,在山崖下一攀岩而生的树枝上,他看见了那皓腕。依旧晶莹如玉,只是已然香消玉殡。
他呆站在崖上,有好一时间无法反应。直到那细微的抽息声再度传来,他才又醒神过来。
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将悬在树枝上的女人尸身弄回崖上。
女人未合上的眼写着惊恐与不甘。令他更为吃惊的是,已经没有温度的冰冷身躯竟还紧紧的抱住幼小的孩儿。
这娃儿不足两岁吧,全身都冻坏了。他小心翼翼的拉开女人的手,将尚有一息的女娃儿抱出来。
不胜欷吁的轻叹,不知是因为不忍心看女人死犹不能瞑目,抑或是为自己曾经有过的绮思感到遗憾。
望着遥远京城的方向,他突然想起昨日茶铺子的短暂邂逅里,她说:他们要去京城,要带江南才有的药去救她丈夫。
只是,她丈夫究竟是什么人?姓啥名啥?家居何方呢?
望着望着,他又痴傻了。
★ ★ ★
十三年后——
白额山,破茶铺。大白天下午,是生意最好做的时候。
老茶郎正忙碌的招呼着来往的行客。
几年前,因为山里虎患而搬走的人又陆陆续续回流进来。问为什么,说是外头的世界不比这故乡好哪去。人啊,都是念土、思源的。
既然搬到哪里都一样,索性搬回自己的家乡地,也算落叶归根。所以老茶郎这茶铺子的生意近年好像又兴旺了一点,可也就只那么一丁点儿,毕竟只是卖茶水度日的嘛,若连卖茶水也能赚大钱,那他这祖传的行业早发啦!
开茶铺子,说来,也不过就是赚点铜子儿糊糊口罢了。要还有其他,便是警告这些外地来的行客山中有虎。十多年来,他早已将这不支领杯水车薪的事当作自己的责任。
"客倌,你要过白额山啊?"刚听说这桌的外地客人要入山,他这几年有点重听的耳朵就尖起来了。"
"是啊,听说这山里有老虎,不知是真是假?"那客人作书生打扮,身边带着一个书僮,说是要趁赶春天,进京赶试。
"可假得了么?前几天咱村里的王大才教虎给吃了。这虎啊,在这山里当王当了十几年了。"老茶郎说得口沫横飞还不过瘾,索性搬着板凳到桌边坐下,还免费赠送一盘花生磕牙。
"哦,难迸都没人上山赶虎么?"书生好奇的问。
"赶虎?谁有那胆子?这年头官不官、老爷不老爷的——"思及这书生似说过要赴京赶考,要让他中了,不就是个。官不官"的"官"了?老茶郎忙住了嘴,干咳几声又追:"呃……小老头儿是说——"
"不打紧,您老说的也是事实,当今朝政的确是有许多弊端,就是因为有这些虫虫将天下给蛀坏了,才需要有人去将蠢虫给捉出来。"书生即时的介人话题,给老茶郎省了欲盖弥彰。
毕竟仍踩在天子脚下,倒还没有人敢直呼天子昏庸无能。
老茶郎不禁多瞧了这书生儿眼。只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倒没有一般读书人的酸腐。心下对他的好感多添了几分。
"年轻人,你志气不小啊。"老茶郎笑道。
"可不是,我衣公子可是状元才呢!"原本在一旁静默不语的书僮突然出声,惹得自家主子脸都红了。
书生的扇柄轻敲了书僮一下。"快别胡说了。"
小书僮还不知自己惹主子尴尬,抚着头顶兀自道:"本来就是嘛,还怕人知道。"
书生闻言,板起脸孔。"大雁!"
大雁这才知道主子的不悦,忙捂住嘴以示忏悔。
老茶郎觉得与这书生还算有缘,看了看天色,西边大一块乌压压的云往这儿飘来,怕是要下雨了。原来是天气要变,难怪他这把老骨头从今早就不舒服。
"年轻人,我看这天也快黑了,待会恐怕要下雨,不如你们爷俩就随老头儿回村里住一宿,明早再走,也省得人山里遇见老虎麻烦。"
书生闻言,抬头望了望天色。权衡不急着赶路,遂问:"府上住哪?冒昧打扰,会不会不方便?"
唉,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话这么文诌诌的。
"不打扰的,家里就只老头儿和一个妞儿,倒是房子小,要委屈你们一晚上了。不嫌弃的话,待会儿等我把铺子收一收,就随老头儿来吧。"见客人渐渐也疏落了,干脆趁着没雨,把铺子收一收回家去,省得下雨麻烦。
附近也没什么客栈野店,聪明人知道该留这一宿。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可不是明智的举动。所以书生忙不迭道:"那么就叨扰了。"
"喂,老茶郎,茶钱搁在桌上了。"另一桌的客人呼喊道。
是熟客。老茶郎答应了声:"您尽慢走。"又回头向书生道:"喝酒不?等我回头顺便打点烧酒去。"
书生恭敬的作揖。"您忙,不必费事的。"
待所有客人都走光了,老茶郎将铺子也收拾了。
他收拾得很快,可是西山那片乌云来得更快。天未黑,云层一罩,挡了日光,这山里就昏暗得犹如黑夜,更逞论那倾盆的大雨有多么冷人了。
寒风、冷雨,侵骨发麻。老茶郎风湿疼了。
今早出门忘了带遮雨的,书生那把油伞也遮不住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