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一直想弄清楚袁先生所说的「第九味」究竟是什么?然而袁先生咬紧金口,康平一直找不到答案。
「康先生。」饭店的跑堂拿著客人的点菜单进厨房来。「有一位外地来的客人说想吃家乡菜,不知道你可不可特别弄一道菜,今天是这位客人的生日呢。」
康平虽然当了大厨,但一向好说话。「客人有指定菜名吗?」
跑堂小弟说:「这个客人以前好像跟康先生同乡,是台湾来的,说想吃『茄子煨肉』。」
茄子煨肉,又是今天生日,这双重条件让康平联想到一个人。
崔匀就是今天生日,以前他也常煮这道家常菜给她吃。但是她远嫁英国了,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
带著一份怀念的心情,康平做了这道菜让跑堂送出去。
没多久,跑堂小弟又到厨房里来了。「康先生、康先生,客人、客人吃了那道菜之後……」
「怎么了?」食物中毒?不可能吧。
跑堂小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哭了……」
「康平,果然是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
康平如遭电击迟缓地转过身。「小匀?」
「她也跟著进来了。呼。」跑堂小弟终於把最後一句话说完。
☆ ☆ ☆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康平深深地打量著她。「我跟你一样意外。」他以为她应该在英国。
「华生打算在广州投资,所以我跟著过来。」
「原来如此……」
厨房不是叙旧的地方,他们到外面去谈。
在看到英国人华生和他打招呼时,康平怔了一下才礼貌地向他点了个头,然後带著旧友到他的休息室去说话。
「刚吃第一口茄子煨肉,入口的时候,舌上那种感觉、那种滋味,我就猜想是你。」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最爱这道菜,因为你每次总是很用心地煮给我吃,所以每一口里都尝得出你的心意。」
康平笑了笑。「因为是你喜欢吃,所以每次煮这道菜时,一想到你会开心,我自己也煮得很快乐。」
「你一直对我很好。」崔匀转过身来,看著时间在康平身上所带来的改变。同时她发现他也正在看著她。「细心照料,生活里大小细节都照顾得面面俱到,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康平,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但是显然还不够好,你还是离开了我。我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好。」他常常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选择了别人?他不够好,是唯一可能的答案,然而从来没有得到验证,偶尔想起这件事情,他无法不感觉遗憾。
「你怎么以为我离开你是因为你不够好?」崔匀讶异地说。
「难道不是?」他苦笑。
「当然不是。」崔匀脸上有著落寞的神情。「康平,你还不明白吗?我离开,是因为你不爱我。你只是对我好,但你对任何人都可能这么好,那并不是爱。」她神情渐转柔和。「最初嫁给华生时,我也不爱他,但是他的确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在你身边,我的心一直安定不下来,但是在他身边,我渐渐地找到了一份可以握在手心里的幸福,我觉得很满足。你知道我父母早逝,我拥有的一直不多,现在的我,很快乐。」
康平原有千言万语,在听到她说她现在很快乐的时候,就全吞了回去。
很多事情,过去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我很高兴知道你现在是车福的。」
他们陆续又谈了一些话,然後互相拥抱了下。後来因为康平还得回厨房忙,所以没有再多谈很久,大致上事情就这么定案了。
康平一直要等到崔匀离开才敢放任自己去想她刚刚说的那一番话。
她说,他不爱她。她说他只是在照顾她,就像他可能也会如此照顾别人一样。其实她错了。
不是每个人他都会全心全意地付出自己,而以自己的力量尽可能的对一个人好,那就是他爱人的方式。
他爱过崔匀,全心全意地爱过。然而就在刚才,他总算能确定他们的过去已经只是记忆的一部分。现在她有她的人生,他也有他的。
热情淡了,只剩回忆是真实。
他想他现在爱的是另一个人。
证据就是他也曾全心全意地付出自己,喜欢她,喜欢看她笑,想对她好。担心她不会照顾自己,希望她快乐。
她现在可好?
她还喝酒吗?还会赖床吗?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新室友?
还有,为什么他写给她的信,她一封也没回过?
☆ ☆ ☆
又一封航空信。
佳良把它收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而抽屉中已经积了满满一叠未拆封的信件。
这么多信,她只拆过头一封。那是两年前康平刚到香港时写回来的,那时他大概已经去了香港一个月,信件内容首先是问她身体康复的情形,还叫她不要喝酒、少吃垃圾食物,最好是别吃,还询问了船长的近况:接著才写他在香港的情形,他说他已经开始在工作,住在宿舍里,房间不大,但是什么都不缺。然後他说他很想念她,最後再P.S.一句:如果「那一天」很不舒服,最好还是别勉强去上班。
佳良看完信後先是大笑不已,接著一股忿怒像火山岩浆一样喷了出来。
她要重新适应没有他的生活已经够辛苦了,他还要用信件来提醒她,有他在身边的日子过得有多快活、多幸福吗?
而他,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他伤心流泪,他更加不知道她流的泪是感情的泪。
佳良拒绝回信,也不再看信了。然而她还是把所有的信打包起来,收进平常不太会去打开的抽屉里。
日子一天天地消逝,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随著时间的推栘,佳良更加不敢去拆阅那些信件。大约是半年前,寄件地址从香港变成了广州,她很想知道他怎么到广州去了,但她怕她看了信以後,她认识的那个笑起来像阳光的人会变了个样。她自己都变了,没道理他不会改变。
而她最最害怕的尤其是,如果她发现他一点儿也没变,那么她会无法忘记他的。毕竟要忘记他曾经给过她的美好原本就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她根本舍不得忘记那一段日子,只好很无奈地对著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新的租屋启事一直没发出去。
说好只等两个月,结果却等了两年。
她不禁要自问:王佳良,你是不是有点傻?
☆ ☆ ☆
三十岁生日的前夕,佳良豁出去了。
船长不在了,青春不在了。她看似什么都有,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
难道她要抱著一堆异乡来信寂寞地度过三十岁的生日?
「不。」不不不不……是屋里的回音。
「不。」不不不不……是在酒吧里第四次拒绝前来搭讪男子的坚定声音。
每拒绝一次,佳良就更厌恶自己一点。
那些男人条件真有那么差吗?明明都想豁出去了,为什么不乾脆一点?
一定是太理智了,会妨碍感官向动物性靠拢。
「老莫,再给我一杯酒。」
酒保老莫皱著眉看著佳良。「你今晚喝的很多了。」
「你不同意有时候醉要醉得乾脆一点吗?」
老莫只得再给她一杯酒。但佳良接下来喝的可不止一杯,不少人请她喝酒,佳良统统接受了。所以她总共又喝了六杯。
全身发热的她脚步踉跄地颠到舞池上使出浑身解数地跳著热舞,怪的是明明已经醉得认不出人,两条腿却像自有意志一样,跟著重金属音乐的节拍舞动著。她的舞姿看起来性感又充满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