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她不解。
他抬起头说:「我记得,我那位先祖并不是肠胃科医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他应该是恶性肿瘤科的权威专家。你确定柴健先生是患了胃溃疡?」
她努力消化保罗的话,心生疑云。
她颤抖着唇。「难道……他骗我?」她霍地站起来,一直捧在手心里的杯子掉到地上,她傻愣愣地看着玻璃碎片。
他按住她。「方小姐,这还不确定,我们可以去查一查。」
「怎么查?」她看向他。
他缓缓地说:「圣心医院应该有病历纪录。」
未来脚步跟随,她捉着他手臂。「会不会--会不会他……」
所以他才会那么年轻就立下遗瞩?所以那时他才会有那么感伤的神情……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看她脸色苍白,他不禁问:「方小姐,你还想要追查吗?」
未来紧捉着他,用力地点头。
「要!我要知道他那时究竟怎么了!能不能立刻就去?!」
他点头。「我来备车。」
***
他们来到了已并入市立医院的圣心医院,找到了公元两千年柴健在圣心医院的病历。未来脑中轰的一响,硬生生跪下来,思绪一片混乱。
他死了!同年的八月他死于血癌。
她一直料想他会长命百岁,走完一个美好的人生,但是没有……他甚至没过过二十六岁生日!
她捧着那份病历报告,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失去了焦距。
保罗安慰她:「方小姐,别太难过。他瞒着你也许就是不希望你为他牵挂。」
未来闷不吭声。
他又说:「人都难免一死。就算他那年没有死于癌症,对三百年后的我们来说,他也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你应该忘记这段奇遇,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
未来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她听进话了没有。
后来她是怎么被送回和平市的,她不知道。
见到了丈夫,她只问:「有没有看到我出事那天,从图书馆带回来的日记本?
青墨色封皮的?」
柴健讶异地看着她。「你知道了?」
未来没注意到他话里的蹊跷,只追着问:「你知道在哪里是不是??!它在哪里?!告诉我!」
柴健只得将日记取来,但并不直接交给她。
「你得答应我,看完以后要忘掉这件事。未来,不管怎样,那都已经过去了;
你并不属于那个时代,这只是亿万分之一机率的一桩事故。」
未来没有答话。她接过丈夫手上那本青墨色封皮的日记本,默默地回到房间展阅。
第十章
日记自两千年五月六日开始记起,即是她事故发生的那一天。
未来依序一篇篇读下去。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他明明抱病在身,却又对她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
日记在六月五日以后--她离开的那天,口吻改变了。原来的「她」变成「你」。
文字如泣如诉,像是柴健写给她的信,一日一封。她哀伤地阅读它……六月五日,雨--你前脚离开,此地就下起了雨。
昨日连夜送你登机,算算时间,此时你也该到了。不敢打电话给你,怕万一……听见你的声音,会忍不住跑回台北,只为了想多见你一面。
我已住进病房,将这具身躯交给神,神要我活一天,我就活一天,但我着实烦恼你,未来,但愿你的政府尽快带你回去。我不敢想象若我死去,二你尚迷失在这个你声称蛮荒的时代中……过去一个月来,时时见你在无意中露出迷茫的神情,像是在告诉我:只有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你才会快乐。
C。J六月七日,雨--还是雨。你知道吗?苏黎世不是个适合下雨的地方。
晴日的此地,比雨日美丽。
忍不住请保罗打电话问候你,是李嫂接听的,她说你不在家中。我大惊,难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不敢多想,我不顾保罗拦阻,执意赶回台北,我要确认你是平安的;否则不必病痛折磨我,我便要自责而死,我竟没有好好保护你的安全。
回到家中,找不到你,在书房看见你的留言。
你回家了……你真的回家了吗?!你真的是三百多年后的人?!
我知道你不会开我这种玩笑,但我既担忧又害怕;万一你真的开了我一个玩笑,你并不是回家,而是失踪了,我上哪里找你?
决意留在台北找你,若找遍了每一寸土地也找不到你,我才愿意相信你已平安回家了。
留给我的那片CD,当晚便放来听,那首歌令人鼻酸……「是什么样的缘分让你来到我身边,我不知道,我只知,我想念你。而即使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我也已经没有办法对你说:我爱你。」
从一开始的没有资格到最终失去机会,我爱你。注定错过。
C。J七月三日,多云--多云,似我的心情。
盲目在街头到处找你,却毫无半点音讯。我想你是真的回家了,是吧?
保罗架着我到苏黎世,我重新回到病房。
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大半时间都被迫躺在床上休息……休息,还有这必要吗?
等我眼睛永远合上的那天,想休息还怕没时间?所以我实在讨厌这样要死不活地困在病房里。
忍着痛,我起床走动,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吓了一跳。
这是我吗?我居然消瘦成这样。要是你见了我,十足认不出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想活下去: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活着,才有希望。但死了,也许能更快见到你……你相信人死后,灵魂会转世吗?
床头搁了不少宗教大师的书籍,以前不怎么信,现在却愿意相信了。如果死后还有转世的机会,我愿在你的时代中出生,重新再活一次,重新遇见你;那时我会毫不犹豫把你留在我身边,爱你,一辈子不变。
C。J七月二十一,晴--未来,你好吗?
保罗来替我做检查了,我得把日记藏起来。他已经警告我许多次,我再半夜偷偷爬起来写字的话,他会把日记拿去烧毁……其实烧了也无妨,等我走了。这本册子也没有用了………C。J七月三十,晴时多云--庆幸你不在身边,否则见我这走样的身形脸孔,你或者会为我悲伤……你不晓得你有多么多愁善感,但是我晓得,我不愿见你难过。
连握笔都乏力,但日子实是无聊得发慌……尽管持续治疗却仍抑不住白血球增长的速度。
未来,我其实有点害怕,不是畏惧死亡,而是畏惧死后将无法再思念你。想你,是我此时唯一感到快乐的事。
我曾说过,你是来治疗我的,不是治疗我身体上的病痛,而是治疗我二十六个年头的孤寂。你必定不知与你相处的一个月,是我毕生最快乐的时光。
C。J接下来则断断续续的,不是每天记录;而是隔个一天或是两三天才一篇。
八月七日,天气:不知。
忘了什么时候被送进加护病房。没有窗户,我看不见外头是日是夜、是晴是雨,但其实也无所谓了。
一条命又被抢救回来。
身边很多重症病人在呻吟,这是个人间地狱,我几乎不愿继续待在这里。
这周化疗的次数增加了一倍,我早已不照镜子。
保罗尽心尽力为我核对骨髓捐赠者的血型,但吻合率实在太低,我不抱希望。
现在躺在床上,有空仍旧继续阅读。认识一个与我同样病症的患者,他是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