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以及她手提的那柄长剑,不由得让仅披件外袍、什么兵器也没放在身上的王力勤心惊肉跳……只怕说实话后自己的命就……但是临时要编个谎言又谈何容易!吓得他心跳怦怦如雷响,惊得他大气不敢吭一声,清楚知道冷汗一颗一颗自背脊滑落的数目有多少。心里暗叫:“糟糕!糟糕!”却仍挤不出片言只语。
“快说。”苏意晴依旧只是低低地开口。但很显然她的手指没有她说话沉稳,已经“锵”一声推出数寸剑身了!
“是……是……是……”王力勤想到一个替死鬼,正合用;不过必须拖些时间才能让他临时瞎扯的谎话更无破绽。“是谁我真的不能说……我会小命不保的!”
苏意晴不再多说,犹如寒冰中燃烧怒火的眼光,毫不隐藏地射向他。其中的蕴意不言而喻。
经过短暂的岑寂,王力终于缓缓开口。
“是……是……我的。因为我负责和大金朝廷的联络,所以霍王爷封了个爵位给我。”
“联络?霍王爷?”
“是的。”王力勤佯装无奈。“自老庄主开始即一向采取与大金合作的态度,我们这些在底下的人能如何?为了生存,只能奉命行事了。”
“唉!”他轻叹,继续说道。“其实真正最得利的还不是他们项家的人,项昱已经被封为‘上柱国将军’了!”
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苏意晴如此告诉自己,却依旧有种疼痛在五脏六腑间不断地蔓延又蔓延,加深再加深,仿佛被利刃锋镝割刺剜剟……她咬着牙强忍地将话从嘴中逼出。
“我……我不相信。”
王力勤轻叹一口气,以十分了解,甚至是怜悯的语气说道:“我也料想你会不信,哪个女子见了咱们俊逸非凡的庄主不是神魂颠倒、言听计从的,就算你是郡主娘娘也得拜服在庄主的魅力之下。是不?苏意晴?”
乍听自己的名从他的口中出现,意晴的心好像正飞速地朝着深不可测的崖谷坠落;已经无可挽回什么了,不是吗?只能眼睁睁任它跌个粉碎了。
项昱,项昱,真是你?
一切似乎有答案了,虽然她还是涩涩地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庄主告诉我们的,否则还能有谁呢?”
是啊,能有谁?即使已有心理准备,但是王力勤理直气壮的回答让她发现如何的准备都是不够的。现在,她知道了,如果那崖谷有名,一定是叫作“绝望”。也罢!跌个粉碎就随它去吧,这样应该再也不会感受到炮烙般的痛楚了。
此时此刻,眼前的王力勤已经不重要了。苏意晴只是近乎僵硬地说:“你走吧!”
王力勤求之不得,却不忘在心喜之余为自己作最后的辩护。“苏姑娘,请不要让庄主知道是我说的。我一个人的命不值什么,我爹和我的妻儿……”
苏意晴不待他说完,旋又隐身黑暗消失离开。目前在她的脑中想见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项昱。
※ ※ ※
“岳兄弟别来无恙!”项昱起身向刚纵身入屋的一名男子抱拳行礼。
“托兄弟的福。”男子还礼。
“不知岳兄弟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男子豪爽地笑笑。“我家主帅有事想向兄弟请教倒是真的。”
这名男子叫做岳腾,是岳家军中十分厉害的角色。不仅在兵法行军上有独到之处,本身也曾得异人指点功夫,是以岳飞会将潜入金人势力范围和项昱联系的工作交给他负责。
岳腾自怀中取出一份地图开始与项昱商谈。“主帅预计在明春开始向南京路(今河南省为主)诸郡挺进。如果能有华北河洛一带的义军响应共举,想必复我大宋之期指日可待。不知项兄弟认为如何?”
项昱颔首同意。“我认为可行。除了与完颜兀术正面交手外,如能自后方采突袭野战的方式不停骚扰金兵,对于金兵是心理上莫大的负累。而且……我想许多留在汴梁东京(金称北宋的汴梁为东京)的女真王侯见情势不稳。会计划往北迁回中都(即今北平),如果能予以拦截,或许更能动摇金兵的军心士气。”
岳腾又是一笑。“项兄弟果然高明,难怪咱们主帅对你另眼相看。”
两人开始研究起如何安排伏兵,及在何处设置埋伏等事宜。
约莫一炷香后,岳腾收起地图,说道:“这次我回去向主帅报告,他一定会很高兴,有项兄弟这等人才相助,抗金大业如何不成?”
“倒是想提醒兄弟,朝中持议和态度的一干臣子务须留意,尤其像是秦桧之流的小人。”
“唉!”岳腾真是又无奈又愤恨。“咱们军中也不是没人向主帅提过,只不过主帅一心尽忠报国,但求无愧,对于那些事情反而不放在心上。我也劝过啊……”
突然“波札”一声,有人欲推门而入,项昱、岳腾皆是一惊,岳腾仓促间跃上屋顶匆忙离去。
“怎么是你?”项昱迎上前去,既惊且喜。“我还正要去梧桐林呢!”
苏意晴兀自低头不语,脸上完全没有任何的表情。事实上,她已经瞥见适才迅速逃逸的人影,整个人更是寒到骨子里去。
项昱见她神色有异,双手轻轻搭扶她的肩头,俯首低声问道:“有事?”
意晴缓缓抬起头来,注视她眼前那张写满关心的脸,距离很近,却又感到十分遥远陌生,一时竟无言以对。
项昱有些惊惶地迎视来自她的目光。认识到真心相许他从未看过她如此空洞的双眸,即使是最初的冷漠,也不若现在仿佛失去灵魂、只存一具躯壳般,完全没有了情感。这样的体认让他打从心底升起恐惧。
那又是一种佯装、一副虚假的面具吗──意晴忖道。当初不就是因此而将自己的真心与信任一并交出,如今才落得这般田地的?在这场豪赌中,她是最赔不起而仍然孤注一掷的,最后满盘皆输,赔上了原本就残余不多的全部,能怪谁呵?
“你开心了?”她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本以为心碎了就不会感到疼,可是为什么淡淡的开口,双唇却不自禁地颤抖着?
开心?是担心吧!
项昱被她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一问给弄糊涂了,他不明白。
“是啊!”她轻轻格开他扶持的臂膀,一个人行至窗前看着外头的夜,或许这样能减轻些许痛楚吧!“能将一个人摆弄于股掌之间。”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项昱蹙起了眉。
意晴扯了扯嘴角,掠过一抹苦涩的讽刺。她并没有打算回答或解释什么,最清楚最明白一切的不就是他嘛?如果他真有什么不了解,也只是他自己完美的伪装如何被拆穿而已。
她静静转身重新面对他,问道:“刚才在你屋里的人是谁?”
原来还是被她看见了!但是事关重大,他是无法泄漏什么的,难道他能够全盘托出──说他在多年前偶识一群立志驱逐女真蛮子、重树大宋国威的血性汉子,而与他们一同加入抗金的阵营?说他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替南方的岳家军搜集北方情势、地形、物质来源等讯息?说他以个人身分决心参与明年一连串的行动和计划?
他的迟迟未答让意晴连最后一丝丝的希望……不!是“奢望”亦完全被打败破了!
“说不出来?”她轻描淡写地说,却再也阻挡不住心底翻涌如滔浪的沉痛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