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毅的蓝提斯,不只是一个叱吒风云的武器商人,也是一个为父母死亡而自 责的少年。
「我最近常作梦。」沉吟半天,他缓缓地开了口。
「愿意谈谈你的梦吗?」她的口吻带着些许抚慰意味。
「有你的异色梦境也可以说吗?」他刻意用手拂过唇,提醒她那日的缠绵。
绯红飞上了胡紫芛的双颊,倔强的她索性看着他的眼,却无法在他的眼中找 到任何调侃的情绪,那双眼仍然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冰冷。他说出口的话,只为了 打乱她的情绪!
此时冷静旁观的人不是治疗师,而是他——病患本人。
他陷入这种将自己隔离于情绪之外的世界有多久了?从父母亲过世,所爱的 人也相继离开他之后吗?
换了另一种角度看他,她认真而和蔼地说:「你可以谈任何你想谈的内容, 我会一直聆听的。我保证你说的话,是属于医师和病人间的隐私。」
「只属于我们两人之间,这点我喜欢。」故意曲解她的话,他调整了下身后 的抱枕,有点防备地环着双臂。
「谈谈你的梦吧!」胡紫芛试探地问。
「我一直持续作着同样的事,背景有时是沙漠、有时是草原、有时是海滩。 反正不管在哪里,都是一大片的空旷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好像在寻找东西似地不断往前走,即使累了也无法停下来休息。」蓝提斯低声地说,目光的焦点在自己胸前的双臂上。
「你找到了吗?」她在拍簿纸上写下他的梦。
「没有,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在找寻什么。有时——」
他沉下了声,抬起头注视着摄影机,目光彷佛看向遥远的彼端。
胡紫芛并没有开口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将心事说出口原本就不是容易 的,更何况他这种个性的男人。
「有时候,梦中会出现一个女人,蒙着面纱,她的周围是白糊糊的一片。我 知道她在等我,见鬼的——我就是知道。」他烦乱地用手顺过一头不羁的发。「 我向她走去,有时是筋疲力竭地朝她爬去,却总是无法接近一步。然后——」
他的声音突然碎裂成嘶哑。
「之后呢?」她轻声细语地安抚道。
「我救不了她!」他仰头大喊了一声,惊动了她,「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 悬崖、浮在海里、沉入沙堆中,而我救不了她!」
胡紫芛倾身向前,想拍拍他的肩,却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个萤幕。她咬着唇, 望着那双闪着暗蓝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激动。她紧握手中的笔,不忍心望着他几 乎绷僵的表情。他有着多少的痛苦啊!
如果不是福斯坦先前的那席话,蓝提斯的话不会对她造成如此大的冲击。她 也许会因为对他的偏见,而将他的情况归类于单纯的失控。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他又是那个毫无弱点的蓝提斯。
「我说完了。你的意见呢?心理治疗师!」
「除非我真正了解你,否则任何的诠释都是无用的废话。我没有办法强迫你 敞开心胸,我只希望给我时间让我们彼此更了解。」她望着他的脸庞,平静地说 自己的看法。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控制。你梦中的女人,也许 是个追寻不到的梦想,也有可能是你引以为憾的往事。人不能活在过去,虽然潜 意识里会将往事印在心中,但是只要你愿意慢慢地把它说出来和我讨论,有些痛 苦的症结是可以解开的。」
「你一周治疗病人几次?」他站起身,朝摄影机走去,满意地看到她因为他 的接近而屏住气息。
「通常是三次。」胡紫芛呐呐地说,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该离这个男人太近!
「我每天都要看见你。」蓝提斯带有魔力的眼,对着镜头凝视。「我不知道 这该死的心理治疗有没有效,但是你既然表现得自信满满,我就要看看你究竟能 不能让我不再作那些该死的梦!你是怀俄明州颇具知名度的心理医生,不会自砸 招牌、临阵脱逃吧?!」
「当——然。」她咽下拒绝的话,只有胸口反常的起伏泄露了她不平静的心。
「那么明天见了,我亲爱的中国娃娃。」他亲吻上萤幕中她微张的唇,明白 她可以透过摄影机中看到他的举动。
「如果你想要我保持超然的治疗者立场,我建议你不要再有类似的举动。」 胡紫芛努力地板着脸——她的唇刺痛着,彷若他的薄唇抿吮到上头。
「我不要你保持超然的立场,我要你感同身受,我要你要我的程度不下于我 要你!」
蓝提斯勾引的话还回荡耳旁,傲慢的笑才出现了一秒钟,整个萤幕就突然转 成灰白。
「讨厌的蓝提斯!」她对着萤幕大吼一声,随即学他一样啪地关上了摄影系 统的开关。
「下回,一定抢在他前头关掉机器!」胡紫芛愤愤不平地对着空气说道。
第五章
怎么这样亮!
胡紫芛在床淋上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又把头埋进枕头里。
一向十点钟准时就寝的她,已经不晓得睡到第几层天了,偏偏房间内突然冒 出的光线和声音,吵得她难以入眠。
火灾。
危险意识突然进入她的脑中,她抱着棉被跳起身。
房间内没有火苗,也没有什么意外!胡紫芛迷迷糊糊地左右张望了下,却被 床铺一方出现的灰白人头吓了好大一跳。有——鬼——她驼鸟心态地把棉被蒙住 了头,所有的睡意一扫而空。
棉被里的她在逐渐清醒后,大脑开始正常运转——那个人头好眼熟哦!而且 鬼出现时会有钢琴的声音和一堆背景吗?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以后,放下了棉被,放声大笑地看着萤光幕上福斯坦拿 着一块白色棉布擦拭着蓝提斯的床头柜。
「笨蛋胡紫芛。傻呼呼的。」她对着空气笑骂自己,同时抬眼看了下时钟— —十二点半。
这个福斯坦整理房间还挑时辰的吗?
胡紫芛把脸颊上的发丝全塞回耳后,她躺回床上纳闷地看着萤幕。摄影机怎 么会在这个时候被打开呢?
她静静地看着福斯坦逐一将床头上的遥控器摆放整齐,总算找到原因所在— —八成是福斯坦不小心动了摄影系统的开关而不自知。怪只怪这套系统设计得太 完美,镜头还会无声地追随人体的体温而侦测摄影方向哩!
打个电话告诉他好了,免得人家以为她有偷窥的癖好。
懒懒地在床头挪动着身子,她移向电话的手却停在半空中。福斯坦曾说蓝提 斯会失眠,那失眠的程度有多严重呢?蓝提斯经常作那个一个人行走在旷野中的 恶梦吗?
她不想和他牵扯过深,所以需要尽快地了解他——唯有解决他的问题,她才 有离去的机会。蓝提斯并没有用什么东西束缚住她,但他救了她爸妈的这份恩情 ,她无法置之于脑后不理。
蓝提斯明白这点,所以有恃无恐。
胡紫芛搂着枕头,背对着萤幕,在床上蜷成小小的虾米状。其实,即使再找 一百个理由也无法说服她自己,说蓝提斯对她一点影响都有没有。
因为他——她和杜明德分手了。
因为他——她开始知道什么叫做心乱如麻,知道什么叫做「孽缘」!
她叹了口气,闭上了眼。近来老是用叹气声做为想事情的结尾句点,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