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出乎她意外的,她竟主动伸出手去碰触高瑜,没有恐惧、没有骇异。那么明天呢?明天她依然会如此无畏吗?谁知道她会不会在下一个片刻就因着对男人的戒防,而在高瑜面前旧创复发、再度崩溃呢?
盛子薇不愿也不敢去想答案,自镜头中框取在枝头跳跃的黄腹蓝羽鸟儿,按下了快门。
她转个身子,将镜头移向右侧步道上的小径,拍下了彼端映着芒草光影的人影。
这样的一个星期一,孤身一人在林间觅风情,对方想必是位性情中人。
“盛子薇?!”
试探性的叫声引她回过了头。
回眸的一眼让她惊呼出声,有些不大置信所见到的人,“萧大哥!”
“我果真没看错。”萧君约眉开眼笑地向她走了过来,“方才远远望见你的背影,就觉得眼熟。”
“你怎么也回国了?”盛子薇眨了下眼睛,揉了揉因专注摄影而有些酸涩的眼角。
“我和老爸决定重回台湾定居,毕竟这儿才是我们真正的家。”萧君约高兴地爬了下头发,模样有些稚气,却直率而自然。“医生说他恢复的情况不错,所以我们立即决定回来‘二度污染’一下。”
“萧伯伯也回来了啊!”盛子薇心情愉悦地轻笑出声。“真好。”
“而且他还把所有珍贵的家当统统搬回台湾,我老爸就喜欢这样搬来搬去。”萧君的又爬了下滑落的刘海,自遇到盛子薇后,他的嘴角便一直噙着笑意。
盛子薇悄悄吸一口气,抚住了胸口,很想问他:“烛台也带回台湾了吗?”
“为什么回台湾没有事先告诉我们呢?老爸一直纳闷怎么找不到你。”
盛子薇咬住了下唇,脸色微变,淡淡的说:“临时有事,来不及通知你们。”
看出她的为难,萧君约不再多问。
“一个人来摄影吗?”他转移话题。
“两个人。”高瑜出现在两人身后,代替盛子薇回答,他嘴上虽挂着微笑,笑意却未到达眼睛之中。
子薇不会和一个陌生人如此靠近,而且没有防备之意。高瑜观察着。
他该不会就是那个萧君约吧?
背着相机的他,一身刷白的牛仔装束,头发微卷,洒脱不羁,却有着几分孩子似的纯真神态。
不过,他看盛子薇的神清,绝对不像个孩子!高瑜微眯起眼,衡量着情势。
“子薇,这位是……”萧君约打量着眼前出色得有如模特儿般引人注目的男子。他眼中炯然的光焰隐约透露出不可小觑的内在,这男子亦是有意于盛子薇吧!否则不会初次见面就显示不友善。
“我是高瑜。”即使心中百万个不愿意,高瑜仍礼貌地递出名片。
为了自己的专有权,他很乐意向萧君约说明他是子薇的丈夫,可是顾及子薇尚未适应这个身分,他压下心中几乎是霸道的宣告冲动。
“对不起,我没有名片。”萧君约伸出手与高瑜互握。
“萧大哥是我在美国的摄影老师。”盛子薇不自在地介绍着,总觉得场面有些僵凝。
“我知道,昨天子蔷告诉我了。”高瑜往盛子薇靠近了些。
“子蔷就是你那位双胞胎姊姊吗?”萧君约感兴趣的问。他看过她们两人的合照,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是的。”
盛子薇回答之后,弥漫在三人之间的是无言的尴尬,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响。
“子薇,你不是要拍鹰和鸢吗?要不要走了?”高瑜打破沉默。
“好。”她乖乖地拎起了摄影器材,走到高瑜身边。
盛子薇虽奇怪于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生涩的她却不知如何反应,只好呆站着。高瑜的提议虽然唐突,倒也是个脱身的方法。
“子薇,这是我的住址和电话。”萧君约匆忙自袋中掏出纸笔,写下联络方法,温和地笑着交给盛子薇。“我老爸很想你,有空来玩。”
盛子薇急着赶上高瑜,朝萧君约浅浅地笑了笑以示告别,便跟在兀自往前大步迈进的高瑜身后。
她圈起了手掌回头向萧君约喊道:“我会去看萧伯伯的。”
一路无言地回到家,盛子薇不敢和高瑜说一句话,她没有看过这么阴沉的他。
他在生气?为什么呢?
疑问在盛子薇的心头盘旋,却没有开口问他的勇气。他开始羡慕起姊姊的坦率,痛恨起自己的畏缩。
不过想问他:“你怎么了?”无奈话就是绕在舌间、梗在喉中说不出来,又憋得心头抽搐。
和自己赌气的她红了眼,生气自己的怯懦,生气自己的无能。她低头翻弄着衣摆,忽然觉得委屈。
他明知道她的个性原就内向,难道不能主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吗?一定要让她瞎猜一通吗?
还是,他觉得烦了?她不是个好的游伴,她不够风趣、缺乏大方、举止别扭、言行怪异、骨瘦如柴、胆小如鼠……想着想着,水气湿了眼角。她,原来是这么一个惹人烦的家伙!
高瑜在盛家门前煞住了车,双手紧握着方向盘。
他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风度!没有修养!没有一点他平时所有的谦和易处。
瞧他对萧君约是何种粗鲁无礼的态度?瞧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板着什么脸?
难怪子薇从刚才到现在都不吭声,她对他必然十分的灰心、失望。
沉浸于自责情绪中的他,压根就忘了盛子薇原本就不多言。别人不说话时,她甚少主动开口。
“下车吧,到家了。”尽管心头气闷,高瑜对于牵动他情丝的子薇,仍是发不起火,温和地开了口。
“对……不起。”细如蚊鸣的声音出自盛子薇口中,伴随着哽咽的鼻音。说完,她转身就要跳下车。
“你哭了?”高瑜察觉她的异样,赶忙伸手按下自动锁门的钮,将她困在车厢之中。
吃惊与不舍让他冲动地扳过她的肩,想弄清此刻的情况。
盛子薇极力地低垂下头,不愿自己的丑态被望见,但微微颤抖的肩头、浅浅的抽气声,还是让他知道了她正在无声饮泣。这个认知让高瑜心慌意乱,她果真在生他的气。
“我……我要下车。”置于肩上的大掌透过衣裳将暖意渗人她肩膀的肌肤,火热的箝制让她红热了脸、乱了心神。盛子薇低垂着头,犹豫了下,伸出手想拨开他的虎掌。
“不要躲我。”高瑜反手捉住她因惊吓而冰冷的柔荑,以爱怜至极的目光盯着仍不肯抬起头的她。“我才是那个该说对不起的人。”
他的话让她蓦然扬起因泪水而清亮的秋眸,不意却迎上了他十分接近的深邃眼瞳。她低呼出声,往背后车窗贴坐,挣脱开他的手。
他是如此靠近自己!
盛子薇抑下那仿佛将脱跳而出的迷惑喘息,一颗心因害怕而剧烈地跳动,却也漾着她未曾面对过的意乱情迷。
他能不能不要用那种专注执着的眼看着她?她快不能呼吸了!
她偏过头,佯装不经心地闪躲他的灼灼目光。但原本就不擅控制情绪的她,紧张地咬白了下唇。
她放开有些疼痛的唇瓣,藉着开口说话,以忽视来自于他目光之下的压力。“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她故做镇定下的脆弱,让他想狠狠地抱住她,倾他一生来守护她。
高瑜松开束得他头皮发疼的发,让直顺的黑发自然地披在肩头,摘下了眼镜,揉着眉心,“除非你也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