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妈——咪——”拉长了音节。
“干——嘛——”同样拉长音节地回答。
“妈妈,我是怎么来的?像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 出来,还是像小朋友说的一有一只大嘴鸟把我送给 你的?”桑榆洋手里拿看银色太空战士问着妈妈。
这是他甫上幼稚园的第一天晚上。
卫静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手上的国中教师 手册摆到桌上后,顺手自书架中抽了本健康教育常识。
她弯下身盘腿坐在玩具战阵中,与她六岁的儿子 榆洋四目相对。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所有的孩子都会对自己的来 处感到好奇。
“打开第五页。”卫静云把书交给儿子,知道他认 得书页上的数字。榆洋一向聪明——当然是遗传了她良 好的基因。遗憾的是——儿子生气时的拗牛脾气也像 她。
“这是什么?”桑榆洋指着图片上的人类器官剖面 图。
“你的心脏在哪里?”她满意地看着儿子指了指他 自己的左胸口,她鼓励地拍拍儿子的肩头。“很好,现
在看一下图片里的心脏应该在哪里?对了,你好棒!
那么胃呢?记不记得婆婆上次胃痛要你帮她按摩哪里 啊?”
桑榆洋再次成功地找到自己的胃,还有图片里的 胃,而且还灵敏地举一反三问道:“这是小鸡鸡吗?”
圆圆的小指头指着图片上和自己长在相同位置, 不过大小却不尽相同的东西。
卫静云轻咳了声,摸摸儿子的头,“没错。这个东 西我们把它称为生殖器官,男生和女生的器宫并不相 同,上帝创造了人类,给了人类育孕下一代的能力与 责任......”
一个小时之后,桑榆洋提前学习了健康教育课本 里关于男女结合、孕育生子的知识。只是,谁也没料 到,隔天桑榆洋在电梯日遇见里长婶挺着怀孕七个月 的大肚子时,会立刻自以为聪明地脱口而出:“你们一 定是没有避孕!”从此声名大播!
“这样懂了吗?”卫静云颇为自己的民主式作风骄 傲。
“懂了,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镜片下的大眼亮着母性的光辉。 她真是个有耐心的好妈妈啊!
“爸爸住在天堂里吗?他会不会搬回来呢?”六岁 的孩子在民主的教育之下,非常勇于发问。
卫静云咳嗽了两声。
在小孩问到一些连大人都很难解释清楚,或者该 说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时.你会宁愿他干脆笨一点!
“你爸爸不在天堂,他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 和他没见过面,并不代表以后就不会见面,要知道世 界是很小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发挥她被学 生问到棘手问题时,不会回答却一定要硬掰出来的无 耻精神,卫静云东拐西弯的避开孩子的问题重心。
“那他到底在哪里?”真是一针见血。
“在世界的一角啊!所有的人类都活在地球上,宇 宙是一个大的包容,因此人绝对不可能超离这个宇宙 而单独存在;而人虽然不能够主宰生死,但是人有思 想于是可以变化,而在这个变化之中呢.....。”
当卫静云开始向一个六岁的孩子扯到易经里的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时,她确信自己距离患 精神病的日子并不远了。
九点的咕咕钟准时响起,她高高兴兴地拉着孩子 的小手站起身。
“来,该睡觉了。其他的事我们明天再谈。”
“你在敷衍我。”榆洋赫然冒出一句奶奶的日头掸, 虽然不是太清楚“敷衍”二宇是什么意思,不过妈妈 拿下眼镜,揉鼻子的无奈看起来的确有点心虚。
“错!我不是在敷衍你,我是提前告诉你宇宙之间 生生不息的道理。”天啊!她觉得孩子的智商千万不要 太高,起码不要高到问她回答不出的问题。
孩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上了床,终究还是睡着了。
而孩子的娘却瘫坐在地毯上,想起昨夜的梦——
场景是七年前的纽约,主角是桑榆洋的老爸与老 娘......
第一章
......什么假期嘛!
她兴数勃勃地搭了十来个小时的飞梳到美国,竟 然在机场就被人放鸽子!
白等了两个小时也就算了,她那位车子正在乡间 小路故障当中的大学同学——古君兰,竟然还要她自 行提着行李到医院报到,没良心啊!
现在是暑假,是老师可以明目张胆以进修外语为 理由,在国夕卜逍遥自在两个月的暑假哩!
她还没被那些学生烦够吗?为什么还要到美国来 让古君兰糟蹋?
她干嘛还要到医院来探望、帮忙、看护那个一个 星期前被古君兰的“处女车祸”撞到的倒霉男人?
卫静云鼓着颊,两道小山眉不悦地扭曲变形。
瞧瞧现在的她,是什么鬼祥子!
拖着两个月的家当——一包扁扁的行李,站在一 群金发白肤的美国佬后方,等着电梯下降到一搂。在 台湾向来称不上娇小的身高,混在其中像个未发育完 全的十五岁少女。每个高鼻子的家伙,表情都很淡漠, 就像学生在朝会听演讲时,那种不耐烦又脱不了身的 祥子。
卫静云把背包往肩上一甩,打量着这群人。
他们该不会不客气地把她挤到电梯外吧!一部电 梯能坐多少人?她仰头打量着前方数十人的阵仗。
君兰在电话中说,十二搂那个躺在病房里的家伙 根本不懂“宽恕”二字怎么写,所以一千万不能迟 到。
“他妈的!什么鬼假期嘛。”卫静云将目光正视前 方,不客气地朝着电梯门诅咒。
反正没人听得懂中文。
反正这些洋鬼子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个老师,嘻!
卫静云前方的一群美国人开始有人回过头来瞄了 她两眼。
“哈哈哈。”她双手又腰,仰天大笑三声。眼尾扫 到一个妇女缓缓地移动脚步往楼梯走去。
很好!障碍物自动消失一个。方型大镜片下的双 眼垂闭三秒,掩去眼中的得意。
她索性用脚打着节拍,唱起她荒腔走板的变调歌。
哇!眼前的景观更加开阔。摩西当年分开红海时, 想必也是这种感动的心态。
卫静云转着头看着周遭寥寥无几的人数,开心地 挂了个微笑在唇角。就让别人以为她是到精神科就诊 的病患好了。这是美国嘛!没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 任何人!
叮。电梯门开了。
容易自得其乐的她哼着歌走人电锑,愉快地按下 十二楼的钮。
不知道那个被撞断了腿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君兰 只说他的职业是医生,长相像医生,生活态度像安排 手术时间表一洋地规律。
像医生是像庸医还是良医?卫静云暗忖。
卫静云耸耸肩,决定“医生”二字听起来就一点 都不可亲。管他的,她向来力行“以牙还牙,以眼还 眼”的政策,谁怕谁啊!
在电梯中,卫静云享受着周遭无人敢靠近的广大 空间,在胡思乱想中到了十二楼。
寻着指示牌,找到了病房。她元气十足地敲了门,
“请问桑文生先生在吗?”
“你是谁?”绝对称不上“好客”的质疑口气自白 色门板后传来。
“我是古君兰的朋友,卫静云。君兰的车在路上抛 锚了,她要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 方。”把肩上滑落的背带归回原位,她觉得对着门板说 话是件有点白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