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了件浴袍,用头巾包里她一头长发,走出浴室,遣走了女佣,独自一人面对这空空荡荡的卧室。
她看见一件低胸透明的蕾丝睡衣,正放在那张豪华双人床上。
雾霜自嘲着,看样子姚金什么都为她准备好了,只差……也许他自己也万万想不到,半途居然会杀出个程咬金──新郎官演出一场“逃婚记”。
既然是“爸爸”的一番心意,她也不好拒绝,既来之,则安之。她换上这件透明的睡衣,在隐约晕黄的灯光下,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多么地诱人!
她傻里傻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觉扮了个鬼脸,突然爆笑出来。
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
只有她孤独一人?
也许她应该要伤心,记得看过电视演的一出“鬼丈夫”,剧中的女主角嫁给“牌位”。新婚之夜,她就是垂泪到天明。但是,雾霜却完全相反,她跳到床上,在上头发疯似的弹跳,直到她笑歪了肚子,又差点摔下床为止。
睡觉前,她不忘祷告──姚毅,希望你的肺赶快烂掉,赶快蒙天父的召唤;唯有你死,我才能重见天日。如果,可能的话──
让我回到俞俊仁的怀中。
在睡眼朦胧之际,她还是念念有词,脑中还滑过了许多“计谋”。
※※※
她是最晚下床的人。
当她盥洗完毕,慵懒地走下楼,佣人早已各自回归工作岗位上。在大厅落地窗前,雾霜看到了姚金,他正欣赏窗外的风景。
“爸爸!早安!”她羞愧一笑。“对不起,我睡太晚了!”
“没关系。”姚金沉沉开口。“你昨晚是累坏了!”
“真是满累的!化妆、试穿、又站在礼堂上看尽人家的笑脸,更不幸的是,还被丈夫放鸽子。这辈子,我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无地自容是何滋味了,这全拜姚毅之赐了!”管他三七二十一,雾霜一股脑儿把不满一泄而尽。末了,她竟然脱口而出:“我恨死他了!”
想不到,姚金反而哈哈大笑,一点火气都没有。“小霜,这是人生的不如意;也将会是你一生中都难以忘怀的记忆,是不是?”
“直到我死,我都不会忘记──”她信誓旦旦。“我一定要报复。”
“哈哈哈,看样子姚毅有危险了。”姚金格格直笑。
“没错。所以,从今以后我每天都会向上帝祷告──”她嘻皮笑脸着。
“祷告什么?”姚金很好奇。
“你想听吗?”她一副贼样。
“当然,为什么不?”他催促她。“快点说吧!”
“我祈祷姚毅永远不要回来,或者异死他乡,这样我就自由了。”她的祷告内容真的很可怕。
结果,姚金居然还大笑,宏亮的笑声充满整个房子,显得一切事物都洋溢着生气。
雾霜铁青的脸,姚金并没有忽视,他洋洋得意道:“小霜,你故意想惹我生气,这招对我是没用的,我这人常学习弥勒佛的“肚大能容天下事”,所以笑口常开。“生气”这二字,是不会出现在我的字典中。”
接着,他甚至吟了一首“莫生气”的打油诗: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气死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她的诡计,看样子是发挥不了任何效力。
原本以为,只要能与姚金关系破裂,姚金一定会赶她出门,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根本不用等到两年。
但是,她的“诡计”显然被看穿了,未能得逞,雾霜忿忿不平地想。
“吃饭吧!小霜!”姚金招呼着,根本无视于雾霜的横眉竖眼。
姚金就这样看着她用餐,他的双眸是慈祥而柔和的。
雾霜心浮气躁地哼着,冲口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吗?我甚至诅咒你那肺痨儿子快点死!”
姚金闷笑一声。“是我儿子对不起你,你当然有理由生气,甚至咒骂!”他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雾霜一听,反而有些心虚,也许,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岔开话题。“你现在是姚家长媳,这里就是你的家,待会儿带你去四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基于礼貌,雾霜表面是应允,实际上,她可是意兴阑珊。姚金手持拐杖,一跛一摆,雾霜跟随在后,他们走遍这幢富丽堂皇的宅子。
到了三楼,大理石地板上铺着红色的地毯,穿越长廊,他们进入一间透明玻璃屋。
这个玻璃屋被太阳光照射着,显得无比宽敞清静,中间一架演奏用的超大型钢琴,令雾霜双眸发亮。
“钢琴?”她低喃着,她努力克制自己跃跃欲试的心情。
“这是我儿子的,他是个音乐迷。”老人意有所指道。
雾霜没有答腔,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架钢琴上。
姚金对雾霜的反应,是瞧在眼里,笑在心底。“我的儿子既然不在,以后,这里的一切全都属于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
“我──”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她太感动了!这阵子的苦难与折磨,把她对音乐的执着与热爱消磨殆尽。而这一刻,她彷佛身在梦中,她又可以再度与音乐为伍了,老天!这对她无异是天大的恩赐。
“谢……谢……你。”她泪流满面。
“应该的。”姚金道。“都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不会让你把你的兴趣与天赋埋没,那对你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知道这是“白痴”问题,但在这节骨眼,她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结果,答案还是相同的──“你是我的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雾霜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可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许,她被这玻璃屋给迷惑了,根本无心去追根究底。
她迫不及待地坐在钢琴椅上,打开琴盖,她完全沉醉于音乐世界中。她的手指伶俐地舞动,乐声就这样飘散出来。时而幽幽哀怨,时而磅礡云天,音乐在这玻璃屋里萦绕、回旋。
雾霜弹得浑然忘我,忘了一切烦恼、一切仇恨。阳光洒在她身上,巴哈的“船歌”,德尔拉多的“回忆”,柴可夫斯基的“胡桃钳”华尔滋,一一在她的手指弹奏下,跳跃、飘舞。
她不知道姚金什么时候离去,不知道姚金伫立在门外倾听音乐时泪水不住滑落。她更不知道,躲在暗处里,有一双怀恨怨怼的双眸在注视着她……
※※※
直至十指发麻,动不了了,雾霜才回过神来,回到苦闷的现实世界里。
几点了?她抬头凝视墙上的猫头鹰时钟。
天啊!晚上九点,她居然弹了整整九个钟头的钢琴?
这真是破天荒的事,雾霜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琴,今天真的把过去两个多月来,没有接触音乐的日子通通弥补回来。
“我爱你!”她情不自禁地低头轻吻钢琴,傻傻地笑着。
从今以后,她一定要“加强”祷告,只要姚毅一直不出现,她就能“永远”地待在这玻璃室里。
神经!雾霜又骂自己,别忘了,你只能在这里待两年。之后,你就要离开了。
哎!多想无益。不过,她真是爱死了这钢琴。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她发现自己好饿!好饿!她全身无力,昏昏沉沉的下楼,她看到一桌热腾腾的佳肴己摆在餐桌上,姚金正等候着她。
姚老爷等着她,等到九点多都尚未用饭,雾霜很过意不去。“对不起!您没叫我,我──”她支支吾吾。“让您饿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