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陪着笑说:“采欣,别生气,她是你大哥哥的奴婢,初来乍到,还不认识你,等会儿我会教训教训她,教会她以后不能对你无礼。”
“什么大哥哥,我的亲哥哥死了,他已经躺在棺木里了,那个瞎子才不是我哥哥!”她朝宜娘扬拳,一点不尊重她是长辈。
“是是是,采欣说的都是,不过你娘心情正烦呢,你先回房休息休息,等会儿气消了,再回厅里陪陪爹娘。”说着,她对张总管一使眼色,总管会意,走向前。
“大小姐,我陪您回房,今儿个上街,我看见有几个捏得活生生的面人儿,就顺道买了回来,我陪您回房看看……”
他们两人走远,宜娘轻叹,回头看看予蓝。“你是蓝丫头?”
“是。”予蓝低头。
“以后少在大小姐面前走动,她是会记恨的。”
“予蓝知道。”就是这个记恨脾气,才让她针对爹爹吗?
尽管婆婆口中的话只是谣传,但予蓝已经主观地认定玉姨娘和采欣。
“你跟牙婆道再见吧,我领你到大少爷房里。”她牵起傻愣愣的女儿,退到一边,让予蓝和牙婆说几句话。
“婆婆,您对我做的一切,予蓝铭记在心,终生不敢或忘。”
这一说,婆婆不禁红了眼眶,这孩子比她家里那几个十七、八岁的孙女儿,都懂事贴心啊!
“你是个晓事懂义的孩子,婆婆对你很放心,只不过为奴为婢,都是身不由己,有委屈多担着,有苦恼别记恨,一切全是命,凡事看开些,婆婆等着十年后领你出去。”
“谢谢婆婆。”
“去吧!以后有困难找三夫人帮忙,她也是穷人家出身,对我们下人多有一份怜悯体恤。”
转身,颔首,她随着宜夫人脚步走去。
“唉……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
走过几个小园子,穿过几处楼阁,她将宜夫人的叮咛一句句记到脑子里。
“或浅是个好孩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仍是一派温和大度,跟着他不会委屈。只是二姨娘心中有结,尤其碰上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心里难免不舒坦,也许她会处处找碴,你多替大少爷担着,知不?”
“请教宜夫人,大少爷那边只有奴婢一个下人?”
“是啊!这是玉夫人的主意,不过你放心,大少爷那里……地方不大,整理起来不会太辛苦,你主要的工作是照顾大少爷,他眼睛不方便,生活琐事你要多费点心。”
“予蓝懂。”
一路走、一路偏僻,人烟逐渐稀少,走过梅花院落后,她来到茅屋面前。
一幢小小的茅屋前种了几竿修竹,两畦瘦菊,和前面的大屋园林、小桥流水,有着天壤之别。
大少爷居然住在这种破地方?这位玉夫人的心结还真大!她在担心什么?担心大少爷年长当家,报复亲娘被夺夫之恨?
“以前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自从买了西侧土地增建房舍后,这里就没人住了,感觉上似乎有点荒凉,不过,我倒觉得挺好,所以二姨娘提议让或浅住进这里的时候,我没反对。”
为什么?话虽没问出,但问号已在她脸上勾勒成形。
宜夫人笑笑解释:“湘楼是大夫人的旧时居处,从湘楼、书斋到茅屋这块地方,很少会有人踏进来,住在这里自成一局,你们可以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茅屋后面有扇木门,推开门走出去就是大街,进出很方便。再过几年,你身量长足、会升火做菜了,我就跟老爷提提,在这里弄个简单灶房,让你不用绕远路到厨房拿膳食。”
“宜夫人,予蓝可以的。”她脱口而出。
“你会做莱?”有一分诧异,那么小的孩子啊!她打心眼里喜欢这女孩,要是自己的女儿也能像她……唉…一
“予蓝的娘亲身体不好,爹爹在外工作,家事全由我们四个女孩分担,厨房事为难不了予蓝。”
“你真是能干,那……等二少爷的事处理好,我再跟老爷提提。”
“谢谢宜夫人。”
“进去吧!”她握住予蓝的手,一起走进茅屋。
“或浅,我帮你带来新丫头,她叫孟予蓝,还是个孩子,以后你要多关照她,两个人好好相处哦。”
“三姨娘,谢谢您。”虽然被打断沉思,他仍不疾不徐,一派温文有礼。
予蓝看着眼前高过她两个头的男生,他长得很好看,浅浅的笑、淡淡的眉毛扫出两弯溪流,他脸上是一径的柔和,他是个不太有脾气的人吧!
他的脸和娘一样,有着太久没照到阳光的苍白,过度瘦长的身量略显病态,仿佛风一来就要往后倾倒。
“我先回去了,否则二姨娘太久看不到我,又有话好编派。”
“姨娘慢走。”相较起刚刚那位大小姐,他的确是有礼得多。
站在正前方,看他一眼,予蓝心中有轻鄙,因为他是苏家人,因为他无力反驳自己的处境;但予蓝心中也有怜恤,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受屈的一方。
哼!家大业大又如何?他还比不上自己,至少自己拥有爹娘的全心疼爱——在他们还没过世之前。
“孟予蓝,我可以喊你蓝儿吗?”他主动伸出友谊的触角。
“不可以,你要唤我予蓝,只有爹娘才能叫我蓝儿。”她口气十分不友善。
“你不喜欢我。”眼睛看不见,让或浅其他感官变得敏锐。
“有奴婢必须喜欢主子这条规定吗?”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敢在他面前尖锐嚣张。是欺他无能?是为着在他面前安全无虞?还是因为她太笃定他?
“没有这条规定,不过我希望你不是我的奴婢,而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居然向她索讨友谊!?他很寂寞?算了吧,他是苏家人,永远也不会成为她的朋友。
“不行吗?有奴婢不能当主人的朋友这条规定?”他抢走她的话反问她。
“当不当奴婢我不能选择,但是当不当朋友,我有权利说不。”她固执。
“予蓝,你真的只是个孩子?”他发出疑问。
“我十岁了,不能算孩子。”她大声回他。
“我十五岁了,比起来,你只是个孩子。”
她沉默。
如果她只是个孩子,她应该留在爹娘的护翼下享受天伦,她应该只有欢乐没有忧愁。贫困的家庭、逢变境遇,让她无权当个孩子。
“为什么不说话?”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对上她。
“我的身体是个孩子,但是心,不能不长大。”话毕,泪落……她好想当个孩子啊!
她的话引出他满腹愧疚。哪对父母舍得孩子出门遭人轻贱,要不是不能、要不是不得不……她离了家,就不能再当自己是个孩子……
“予蓝……我很抱歉。”他急急起身,撞上桌缘,差点摔倒。
她忙走向前,在慌乱中扶住他。
他的手划过她的脸颊,侵染一片湿气,站直身,他发觉她才到自己胸前,直觉地,他揽住予蓝瘦弱的身子,让她靠在胸前,倾听他的心跳。
“不要伤心,以后在我面前,你就当个任性的孩子吧!”
予蓝摇头,不要他这样待她,她宁愿他像二小姐,宁愿他很坏很坏,宁愿他欺她、虐待她,好让她有充足借口恨遍苏家人。
抚过她柔软长发,她的心,他懂。
四年前一场火,烧死母亲,烧断他的亲情,当年父亲没接他回家,他心底再清楚不过——一个废人,当不起苏家儿子。
十岁的他,不哭、不嚎、不抗议,并非为着懂事,而是洞悉世情,他明白自己必须迅速长大,才能生存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