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听你的‘建议’。”他影射着那个早晨她曾说过的话。
他对她那天的谈话不满?生气她交浅言深的“建议”?
那么算是她活该了,一个意志坚定、有自我主张的人是不会愿意听别人的意见的,何况她还用那么激烈的方式提供建议。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她点头,妄下断言。
“我可以听听,你认为我是什么意思吗?”他反问。
“你希望我自动离职,我会用最短的时间把东西整理好离开。”
“你从哪一句话听到我要你离职?或者我的哪个举动,让你认定我有这个意图?”他浅浅一笑,她还是会担心的,她并不如他预估的那么无动于衷。
“我会错意了?你没打算要我辞职?”她挑眉反问,这个男人很难理解。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建议,比方——现在大家是不是开始比较我和田中经理的优劣,他的德绩是不是阴魂不散地散播在每个人的嘴里?”
“你很介意我那天说过的话?我记得我道过歉了。”
他善于记仇?
“不!我介意员工对我的裁员政策有什么反应。”
他回应得很真诚。
“你想听我说?”找一个不喜欢说人长短的人?他还真会挑人问。
“这是我请你进来的主要目的。”
“离开的人我没有接触,所以我不知道他们的想法。”
“你很怕说错话?还是你一向小心翼翼,怕得罪人?”
“都有,我上次说错话,已经让我多享受了好几天的提心吊胆。有前车之鉴怎还会重蹈覆辙?”
说到底,她还是对他心存不满,但他完全不介意。
“说说其他人的看法。”
她在脑中组织一番后说:“留下来的人自是庆幸万分,他们觉得自己是有能力、有才干的一分子,除了自信外,也很高兴自己是菁英分子中的一员,但不管如何,这几天大家无心工作是事实,工作进度延宕许多也是事实。”
“很好。”全在他的预期范围内。
“很好?因为大家无心工作?”他是个难以捉摸的上司。
“我不介意延宕工作,这是过渡时期必有的反应,但是从此大家有了自觉,我想他们都很清楚,未来想要留在翰池,就必须拿出绩效,不能有心存侥幸的打算。”
“在杀鸡做猴后,我相信大多数的人都会有这份认知。”她有几分控诉的意味。
“你反对我的作法?”
“没有,大刀砍除沉病需要有很大的勇气,要我就做不来,针对这一点,我很佩服你。”她平心而论。
多日来和下属的对谈,他从众人的口中知道优子是个烂好人,她从不开罪任何人,能帮着做的事她也从不推却。那天对他的说教,应该算是意外吧! “能得到你的认同,我深感荣幸。”
“好说。”抛却不满,她的表情回复轻松自在。
“我计划删除行政部,把它和企划部合并,挪出原本占地最大的企划部办公室改为会议室,往后我要直接面对你们每一个员工,不让每一部门的主管去传达消息。”他把想法说出,期望得到她的赞同。
“你不信任务部门主管?”
“不是!我重视每一个员工,我要他们都收归我所用,不要再有往常的勾心斗角、猜忌怀疑。”他记起了父亲的话——带人要带心。
她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的眼睛沉思。
“你不打算否认我对你们的指控?”
“指控?你是说勾心斗角?不!这种情形在任何一个机构都会有,我不会把它当成异常现象来多加争辩。”
“以后我要这种现象在翰池变成特异现象。”他自信满满地说。
“预祝你成功。”
“谢谢。这种时候通常需要干杯。”他倒来咖啡递给她,轻碰一下杯缘。 他笑了,很轻很淡,但是她注意到了。
视线对上那天她为他插上的太阳花。
他换过花了,仍是太阳花但颜色不同,鹅黄的花瓣迎风展曳,舞出一室朝气。
她有预感他会成功,像他这种意志力坚强、坚持度超高的人,一定能经营出一番事业。
可若他用这种态度对待爱情,那么——大概没有女人能逃出他布下的情网。
第三章
他们总是在清晨的办公室相遇。
刚开始时,他对她点头、她对他微笑,然后他走进经理室,继续为他生疏、未上手的工作奋斗;她则端着咖啡对着朝阳继续沉思。
有时,他的身影、他的严肃会闯入她的思潮中,搅乱她平静的心湖;有时,他淡淡的笑容会闯进她的脑海,挑拨起她一丝心动……
慢慢地,他会拿几份文件到编辑室批阅,他说他喜欢有人气的感觉,她则笑说,只有千年妖精才对人气感兴趣,然后他一边品啜着她奉上的咖啡,一边低头工作。
偶尔,他会从文件中转移注意力,对上默然的她;偶尔,他会对她投以一抹微笑,逗弄得她满颊酡红。
后来,他甚至会在清晨带来她最喜欢的太阳花,帮她插出一室温馨。
每个清晨的短暂邂逅,让两个人暧昧不明的感情变得模糊而迷离。但是,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在上班前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没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短暂交集。
“这阵子你们又更忙了,有没有人开始抱怨?”他们的话题总是从“公事”开始的。
“难免,但是你的鼓舞很有用,总是能让每个人的负面情绪,转为正向的前进力量。”她道出事实。
不能怪人类现实,当努力没获得回报时,就算有再多的原动力,也总有消失殆尽时,若不适时给予精神或实值的回馈,人就会慢慢地失去干劲,不肯再倾全力付出。
而他这个经理在这方面,一向不吝啬给予。
“那么田中经理的影子,还有没有如影随形地跟在我屁股后面?”他幽默地回转身,看看自己的屁股。
“他早在八百年前就被你远远地摔进五指山,被一块千年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哪还有精力跟在你屁股后面和你斗?”她调皮地回答。
“原来你也有俏皮的一面,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那么拘谨。”他眉弯眼弯地笑出难得的好心情。
“彼此彼此,我也以为你只有一号的扑克牌表情。”
她可以在每个人面前吃亏,但不明所以地,就是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因此前人古语绝对有其道理,前人智慧不可等闲视之。” “前人说了哪一句话,让你感触深刻?”她顺着他的意思问。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讲到海——你喜欢海吗?”
“我是海的女儿,信不信?”
“海的女儿?海公主?” “我住在四国,那里四面环海,从小海就伴我成长、陪我度过快乐的童稚时期、青涩的少年时期,直到长大离家到外面念书。大海是我的第二个母亲,我从来都不曾或忘过它。”
“我知道那里,前几年有流星雨时我去过一次。”
“去四国看流星雨?好奇怪。”
“那里的光害少,而且我不想和别人挤成一团,那一次是很美好的经验,海风徐徐吹来,吸入肺中的空气带着淡淡咸味。滚滚的海涛声在空寂无人的沙滩上回荡,天上的星星像撒落一地的钻石,美得不可胜数,仰着头等待流星划过天际……真的很美!”
“你喜欢天文?”
“懂一点。那时候你在哪里?在家里的庭院看星星?说不定那时我就见过你了,只不过匆匆一瞥,没留下太大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