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加了—句,“如果我半小时没有回来,就不要再等我了!”
“你要去那里允宽”既岚喊着。但允宽已冲出了餐厅,焦切地搜寻于岚的身影。
他并没有花费太多搜寻的工夫,很显然的,于岚走出餐厅之后,并不曾特意要到什么地方去。她在街角的骑楼下静立。微风拂动她的黑发及衣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带着悲戚的淡漠和空茫的神情。周末的下午,骑楼过道上人群来往,马路上车如流水,天色是那种久郁不开的淡灰,把人行道上的橱木都衬得阴缘了,她如一尊被遗留在荒岛上的石像。
允宽加快了脚步,几乎就在同时,一辆计程车在于岚面前减速,他看到迟疑、招手,钻进了计程车。
允宽不假思索地跳上了另一辆计程车,“跟着前面那辆计程车”他急切地说,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急切,这不并是他和于岚的久别重逢,但他似乎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和于岚都是自由的,这种认知使他焦切。可以不去顾虑她的男友,可以不必顾忌她已心有所属……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起点,眼前可以有那样无垠无涯的生机,他的心脏随着车行愈跳愈急。
不要走得太远,小雾不要再延迟彼此的相见,不要排斥我……
小雾,我们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再给我一个机会小雾
车子驶进了淡水。
于岚脱下高跟鞋,漠然地在沙滩上行走。这个美丽的小镇总令她心情平静,长长的沙滩、湿透的沙地,松软寒凉。刚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很深的脚印,海浪来去几回之间,又将它们冲蚀得全无痕迹。沙滩上有贝壳么有螃蟹么什么都可能有罢,除了沙堡……于岚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曾经有那样的悲欢主义者,说人生就像在沙上砌筑城堡一样,无论你用了多少的心思,花了多少岁月,只要一个大浪打来,便是以将一切抹煞得无影无踪。幸福和沙堡一样的脆弱啊……
而就在方才,她已经将可能属于自己的幸福,一手毁得干干净净。
如果妈妈知道了这整件事的经过,大概会气昏吧
于岚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她和毅庭的事,她觉得遗憾,也只能遗憾而已。毕竟感情是没有公平可言,她自己在爱情里头,又何常被公平地对待过了于岚紧紧地合上双眼。稍后,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多年以前,那个夏季明亮的早晨,她在老家客厅里愉悦弹奏过的那支歌,迅速在她耳畔响起。于岚低低哼了一遍,又一遍,并在泛滥开来的感情里,她面对着浪花翻涌的水面,将那首歌用她全部的感情唱了出来:
再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再一次见到你的容颜,
这世界啊,
在我眼中已完全不见。
请不要对我微笑,
仿佛我们仍然相恋;
请不要探问别后的季节,
使我底苦痛无法遮掩。
毕竟岁月的脚步只能向前,
而我底心啊……
已不再如初开的玫瑰一样鲜艳。
她清亮的歌声远远地在水面上缭荡回旋,凄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默然凝视苦水面,只觉那波光在水上,在眼上,在眉睫间。她眨了眨眼,眨掉睫上微颤的水珠,掉过头来,打算再在沙滩上走上一遍,也只是一回首,她就看到了他。
赵允宽站在她身前十米不到的沙滩上,双手随意插在裤袋里,沉默而专注地看着自己。他微卷的黑发在风中拂动,背后是水天相连的郁灰。是将临的雨意么是向海的潮声么于岚不自觉地停住了呼吸。天啊,这是不是,是不是当年的初次相见歌声未远,相见时竟是满目怔忡
当年的初次相见……于岚甩了甩头,挺直了脊背。前—刻还凄迷怔忡的眼眸中,已换上了愤怒的神色。
“你跟踪我!”她生气地说。这句话是指责,而非询问。
赵允宽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默然地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面容,晶莹般发亮的眸子,天哪,她是多么美丽啊他满腹言语,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说起,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于岚倒抽了一口冷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质问,脸颊不受控制燃烧。
“帝王餐厅。”
她气得全身发抖,“你太卑鄙了,赵允宽广她咬着牙道,“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你——”
“听我说,小雾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急切地解释,“我和既岚也到那儿吃中饭,正好看到你们,如此而已,这完全是巧合,我并不是存心—一”
“就算如此,也不能解释你为什么跟踪我”于岚美丽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她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侵害了,而允宽正好是她此刻最不能面对的人,“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保母吗保镳吗保护者还是救世主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有多么可笑你——”她气得舌头打结,她从来就不是骂街的泼妇,所有的粗话全骂不出口,“你放开我!离我远一点我不要看到你”
她试着挣扎,但允宽一双大手扣在她双臂上头,就如同上了铁条似的,他不放手,她如何挣得出去呢。“放开我!”她叫,愤怒地瞪他。然而允宽只是抿了一下嘴角,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不放,”他说,声音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决,“除非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小雾,你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和孙毅庭是一对爱侣”
“我并没有让你‘以为’什么,赵先生,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就该记得我从不曾承认过什么。”于岚冷笑,“倒是你,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你而演戏呢你的自我膨胀率比酵母还要令我吃惊!”
允宽的脸色苍白了,小雾……”他的声音喑哑,眼神专注,焦切而渴望,“你恨我吗”
于岚震惊地看他。有那么一刹那间,她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为什么要问呢老天,问得仿佛他当真在乎。她真希望自己能高声说出“我是恨你”毕竟怨恨可以轻易地给她防御的力量,,将这男子远远挡开。如果她的感情能够不为人所窥知,她的弱点就不至于暴露,那么她至少是安全的……说话呀小雾,告诉他你恨他,或说你根本不在乎他,耻笑或排斥他……
于岚狂乱地命令自己,然而在允宽那样深沉的凝视下,在这一天已经教她精疲力竭的感情风暴下,在允宽毫不矫饰的问句底下,她再也没有能力武装自己了。她只是哑然地、被动地、无能为力地回应着他的凝视。她凄迷的眸子里有震惊、有迷惘、有悲哀、有疲倦、有惧怕、有柔弱……但是,没有恨,一丝一毫都没有。
允宽惊呆了。她本能地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毫无用处。而允宽的吻——多年以前,他的吻是温柔的,甜蜜的,浅尝即止的,仿佛永远不愿惊吓她,仿佛只是在赞美她,而她亦喜欢那样的吻,和允宽在一起只是心安。当时年少,她不懂,也不曾想过肉体的需求,她只晓得那样的吻令她欢欣,令她喜悦。
但现在……允宽现在的吻是男人对女人的他仍然温柔,但那个温柔里多了需索,多了霸气,多了占有。更教于岚惊吓的是,他的亲吻唤起了她从来不知道的,潜藏在自己体内的欲求是当年那天真无邪的少女,还未成长到足以明白什么是欲望,因此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反应么或者只是因为当年那同样纯真的青年,从不曾以这样的方式呼唤过她呢她不知道,她只晓得自己的心跳愈来愈急,全身的血液都在骚动,双腿亦不自觉地渐渐虚软。她本能地攀住了允宽的肩膀,以免自己被那回旋缤纷的漩涡给卷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