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不在屋里,他——”恋文回头,发现她的手指着空气。“他”又不见了,她忽地忘了害怕,生气地站起来,身子转了一圈。“喂,你在哪?你别躲着啊!你出来啊!讨厌!鬼鬼祟祟做什么?”
关敬一脸的不明所以。“你在跟谁说话?”
“谁知道他是谁?”她气咻咻地。“理直气壮地跟我说房子是他的。”
“你买房子没和屋主见面吗?”
“屋主人在加拿大,全权委托介绍人处理呀,律师看过所有文件,文件完全合法。”
“那你用不着和这人浪费唇舌,叫他去和介绍人或律师谈,犯不着生气嘛。”
“我也这么说啦。我生气是……是……”她懊恼地顿住。
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鬼,说出来,只怕关敬不相信,还会笑她。
什么不确定呀!她亲眼看见他穿过墙,及有隐身术似的来去自如。
“好了,别管他。他走了,表示他自知理亏。”关敬牵她的手回屋。“这里的电力恐怕许久没人用,早剪掉了,你最好去查一查,否则没电可使用。”
“天!搞不好在电力公司还欠下一大笔电费。”她哀叹,”大概也没水吧?”
“试试便知。”
水龙头根本转都转不动。
“我真是白痴。”
“我想过了。”
她瞪他。“谢了。”
他笑。“我也想你八成是超级天才。”
“天才与白痴,一线之隔。”
“你现在懊悔也没用。来,说说看,你要个怎样的家?”
“看得出经过设计,但充满家的味道。”
“就像一种明明白白经过专业设计,但它就是件穿着舒舒服服的衣服。”
“不错,你一点就明,我可以走了。”
他一怔。“走去哪?”
“全交给你啦,专家。”
关敬开怀大笑。“还没有人捉弄过我。”
“凡事总有第一次。”恋文心情好些了,惊魂也定了些。
“别养成习惯就好。”他轻轻揉一下她的短发。
“嗯,”她抗议。“拿我当小孩啊?”
“放心,我看得明明白白,你每一寸都是十足的女人。”
他的眼光再次灼红了她的脸庞。
“吃一次豆腐,扣一餐饭。”
“过分,吃豆腐的标准何在?”
“哼,君子动口不劝手。”
“我没说我是君子。不过,谈正事吧,否则你又要惹得我方寸大乱了。”
“你的方寸还真像乱流。”
“乱流要碰上适当气压才会蠢蠢欲动。”
一块天花板砰地掉下来,明明该会砸到关敬头上,不知何故,它在最后一秒,自动转弯,坠在他脚边。
恋文看得明白,心里大惊。
是真的有鬼。他不喜欢关敬。天花板是他搞的鬼。
世间哪有鬼?何况白天里现身?鬼由心生。她立刻如此告诉自己。
有本事你再出现嘛,我就相信你真的存在。她无声地挑衅。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她好笑起来。真的,疑神疑鬼。
“幸灾乐祸。我可能给砸成脑震荡,你还笑。”关敬咕哝。
“我不是笑你,不过我想得尽快把该修的修好。”她不再担心鬼的事,开始说出她的想法,“我要有间工作室,光线要充足,你提过的天窗是好主意,我有时会工作到深夜。”
关敬专注聆听,并不打岔插嘴。
“厨房要大,我喜欢烹饪,虽然不见得擅长。”
他微笑,他相信她很擅长于任何她喜欢做的事,她不是那种马马虎虎,或做事半途而废的人。他自己是如此,当他看到同类,他感觉得到。
他听着她说明她的构想,凝视她每一举手投足,爱极她眼中的自信光芒。她知道她自己要什么,然后全力以赴,这一点又和他不谋而合。
啊,相见恨晚,他希望她还没有意中人,但以她这般才貌兼具的秀外慧中女子,不可能没有追求者。生平第一次,关敬对自己的魅力产生疑问,她会将他这种不注重衣装的男人放在眼里吗?她是服装设计师哪,一个人的穿着如何,必定是她衡量分量的首要条件。
他记起他们初次见面,她急欲打发他的反应,心头凉了半截。
“你不做记录的吗?”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呢。
“我有个电脑。”他指指脑袋。“我只要了解你的需要,至于如何做,就是我这个专家的事,你等着验收成果就行了。”
她柳眉一扬,“要是我不满意呢?”
“我提早退休,搬来与你同住。”
又一块天花板咻地降落,又一次,到了关敬头顶,来了个怪异的急转,砰地掉在他脚后跟,绊了他一下。
太邪门了!恋文全身起鸡皮疙瘩,瞪着眼睛,张圆了嘴。
“我会先从天花板着手。”关敬说。
砰!
恋文知道庄琪回来了。
咚!咚!
两只鞋子各自飞。
砰!
皮包扔出去,不知跌到哪个角落去默默委屈,等它主人下次记起它让她风光、令人艳羡的时候。
恋文放下笔,椅子旋转半圈,面向门。
门轻轻打开。
“又把工作拿回家来做!”庄琪把她穿着一身名牌的苗条身躯摔在恋文床上。“你这人十足的劳碌命,白天卖命卖了一天,下了班还不让自己喘口气。”
“我也没见你有停歇的时候。”
不过庄琪忙的是约会,她有应酬不完的约会。她说赴男人的约全是应酬。
“干嘛去应这种应酬?”
因为不必花脑筋,对方心绪如何,全与她不相干,她只要愉愉快快、漂漂亮亮的享受轻松就好。
在家不能享受轻松吗?不是更自在?
那多无聊?没有一双倾慕的眼睛注目你的一颦一笑,在意你的每个反应。
庄琪的寂寞深刻得曾教恋文吃惊,有些看起来拥有一切的人,生活过得却是最空虚的,她在水晶一样的昂贵环境下成长,要什么有什么,然而她一静下来,就脑子一片空白,全然不晓得生命目的和目标何在。
所以她选择从事自由摄影,走遍世界各个角落,用镜头捕捉、寻找她的梦,她的灵魂落脚处。找到之前,寂寞依然如影随形地追随她。
“今天应酬结束得特早啊?”恋文是关心。
“他带我去他住的地方。他和一个德国女孩。一个从日本来的女孩合租的公寓。”庄琪撑起上半身。“你绝对猜不到他如何娱乐我。”
只有庄琪会说“娱乐我”这种话。
恋文不问,她自会接下文。
“他拉二胡给我听。一个金发蓝眼的洋相公拉二胡,我耳朵差点中风。”
她做个鬼脸,两人大笑。
“外藉人士学我们的乐器,不容易呢,你以为二胡那么好拉的吗?”
“是,是,我钦佩他的精神,不表示我的耳朵乐意受罪。”她向恋文的工作台扬扬下巴。“赶什么工?”
“要尽早把手边的工作交代完毕。”恋文静静说。
庄琪由床上弹起来。“交代?你辞职啦?”
“我想自己开公司。”
庄琪半晌无言。
“我有这种想法好久了。等时机,不如制造时机,我快三十了呢。”
“怪不得你急着非买房子不可。”停了停,庄琪笑。“我想我该说恭喜你。”
恋文过来坐在她旁边。“做什么一副生离死别相?我们又不是从此不相见了。喏,等我那边弄好了,你下次飞回来,就可以到我那里落脚。”
“噫,你还算有良心,没把我一脚踢到一边。”
恋文伸手搂着她,从前在别人眼中,豪气千云的庄琪是娇柔的恋文的保护神,私底下,只有她们俩知道,庄琪感情脆弱得像易碎的瓷器。恋文因为家境的关系,纵然青春期,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和时间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