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你也不算太差啦。”关敬说。
她笑。“差强人意就够了。人哪,得要知足常乐。”
他凑过来要吻她,却冷不防地跌下沙发。
石彦坐在对面,瞪着他们。
“这么大个人,坐都不会坐吗?”恋文拉关敬起来。
“沙发不好,换一组。”他说。
“不许浪费。我工作去了,你今天没事吗?”
“有——”他语音拉得长长的。“监督你赶工,算不算有事?”
“你真忙。地下室怎样了?还不许我下去看吗?”
“快了,快了,再一、两天。
“一、两天前你就这么说。”
他们互相拥着彼此走向恋文的工作室。
嘿,假装没看见我?石彦气得化成了阵青烟。
“我找到当时收购石彦的画的买主了,不过他早已过世,他的后代说此人一向喜欢收集破铜烂铁,他们看那些画十分平凡,一文不值,所以搬走时扔在那不要了。”关敬告诉恋文。
“那块玻璃彩绘呢?”
“他们不知他从哪得到的,视若珍宝的非装饰在窗上,要不是放得高,不容易被注意到,他们早把它拆了。但那块玻璃大概是这房子里真正唯一具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话?我是垃圾吗?”她抗议,边坐到制图桌前。
“这会儿谁多一颗心了?我指的垃圾是那些画。”
关敬正要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椅子却自己挪开了。
“再想想,”屁股悬了悬,他站直。“我还是去做我的工好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他亲一下她的脸,对她挤挤眼睛,走了出去。
恋文看看本来在制图桌右侧,现在到了墙角的椅子。
“你爸妈因为悔悟前非,都再投身阳间重新为人去了,你是打算在这晃荡到几时?”
石彦闷闷不乐地出来,就坐在他恶作剧不成的椅子上。
“假如你不是如此执着,”恋文继续对他循循善诱。“说不定你今天也和我和关敬一样,那么你会有比较平等的地位和他竞争。你想想,人鬼如何相争?做人做鬼,都该做得光明磊落,你说是不是?”
他沉思许久。
“当时我若不曾走掉,不曾去英国,我便不会失去你。”他幽幽低语。
“你去英国留学时,你们三个都还是孩子。”
“但我回家时,一切都迟了。”
“你现在明悟还不迟。”
“不,我再也不走了,小文。生生世世,我再也不和你分开。”
“你一味守着你那早已灰飞烟灭的一世,哪里来的生生世世?”
他望住她,眼眶含泪。“小文,你一丝一毫也不爱我吗?”
骤然间,恋文明白了舒文当时何以无法开口,无法大声告诉每个逼问她的人。她爱的不是石彦,不是她对石磊的那种爱。
谁忍心伤这么个多情美少年的感情呢?
她却不能不狠心。“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我不是舒文,我爱关敬,他只要开口求婚,我会嫁给他,和他做一辈子夫妻,为他生上一、两打儿女。你尽管赖着不走,也无法破坏我们的。”
“一、两打吗?”关敬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会不会太多了?”
“唔,我想也是多了点,生那么多,你的身材会变形得不像样的。”他目光紧衔着她的,走向她。经过石彦时,丢下一句——“你可以留在这看我吻她,但你若再作怪,我把你当床的玻璃拆了,反正那画的也不是你。”
石彦是不是真的在那看,他们不知道,也不在乎。不过他这次没有从中捣乱。
或许关敬的威胁奏了效,谁晓得。
“不。”恋文说。
“什么意思,不?”关敬手上拿着根胡萝卜。“你要为我生两打儿女,可是不和我结婚?”
恋文抱着双臂。今天该他下厨,这个星期都该他下厨,她手上正忙着好几个设计图,庄俊风又找她,不是找她回去上班,他也想和她签私人约。
她的生命突然变得圆满而美好,除了——
“结什么婚?你求婚了吗?谁听见了?”
关敬伸手拿挂在墙上的平锅,它飞了起来,浮在空中。
“石彦,你敢用那个打我,我打碎你的床。”他警告。
平锅沮丧地飞进水槽。
“我会求婚的。”当没事般,关敬柔和地对恋文说。
“求过再说,哪有人先谈婚期和婚礼事宜才求婚的?”
他把手上的东西全部放下,朝她走过来。快到她面前时,一只脚无由地绊了一下,差点跌一跤。
“石彦,我真要生气了!”他吼。“我对你已经够有耐心的了。”
厨房门砰的一声。
“他走了。”恋文说。
又砰一声。
“又回来了。”她说。
关敬快气炸了。“我很高兴你欣赏他的小把戏,”他冷冷地说。“你和他玩吧,恕我不奉陪!”
他解下围裙扔下,气冲冲地走了。
她听到车子引擎时,跑出去,只看到车尾掀起的灰尘。
“好,你把他气走了,你满意了吧?”
石彦这才现身。
“慢着,以前他在时,你说什么磁场抵触,没法出来。后来为什么又可以了?而最近当他在场,你又再度不露面,这是怎么回事?”
他抿抿嘴。“他的磁场还是很强。面对他时,我会很快感到虚弱。”
“这是什么道理?我看的书上没有说到这种现象。”她喃喃。
“这个世界有很多现象仍不是人类所能了解的。”
她看他。他知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承认他不是“人”?
接着,她发现他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石彦,你不舒服吗?是不是生病了?”她柔声问。
他苦笑。“你为什么不会像他那样生气?”
“我没法生你的气。”
他眸中一点光芒一闪。“我知道。我知道你终究是爱我的。”
“唉,石彦,我关心你。是的,我很喜欢你,但是我永远不可能给你你期望的爱。”
光芒立即为灰暗淹没。
“永远?”
“永远不可能。”
他绷着脸。“我会等,一直等到你明白我的心意。”
“我明白你爱舒文,但我一再地说过,我不是——嘿,你去哪?”她在屋里转圈。“回来!”
她跑到窗边。他不在画里。
“舒文死了!她和你一样,死了!你究竟怎样才会相信?”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没见过这么固执的……顽牛!你不相信吗?你不相信舒文死了?好,我会教你相信的。”
她要怎么做呢?如何才能教他死心?
恋文进房间拿出舒文的画像。栩栩如生。是的,他确实把她画得栩栩如生。他一直住在这,等着“她”,相信“她”会回来,是因为栩栩如生的舒文在这吗?那么,只有一个方法能令他断掉念头和希望了。
他蓦地出现在她面前,挡住她。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不可以,小文!”
“嘿!等着瞧!”
她一时忘了他没有肉体,伸手推他,手掌穿过了他,吓得她大叫。忽然,她跑进厨房,拉开所有抽屉,可是她和关敬都不抽烟,屋里没有打火机或火柴。
等等,打火机!庄琪有个打火机留在这。
她在工作室找到它,然后跑向前院。
“小文,不要这样,我再也不吵你、不恶作剧了,你和他成亲吧,我只要……小文!”他嘶喊。
她点着了画纸一角,火苗迅速燃开。她把画丢在地上,看着它燃烧。
“不!不!不!”他狂喊,无助地挥着双手。
有泪水漫进恋文眼眶,她知道那和飘在空中的烟无关。舒文和她的画像在转瞬间成了灰烬。而当火燃烧时,火光中,恋文看到一个绝美却憔悴瘦削的女子端坐火中,并不逃,并不呼救,也不挣扎,只是平静地任由火把她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