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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定又臭又脏了,手及之处是乱发和未修的胡碴,已经不是正常人的外表,所以危险又可怕。

  “盈芳呀盈芳!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离我远去呢?”他喃喃自语着。像个疯子。

  第四夜,他回到寓所附近的小公园,过家门而不入,因为那已经是他不想驻足的地方了。

  他痛恨光明,甚至微弱的路灯都刺伤他的眼。他将剩下的钱买酒。喝得醉醺醺,砸破酒瓶,又打碎灯泡,黑暗中瘫烂得如一条虫。



  突然,远处有人走来,晃晃的,像是一大群,是的,一定是义父派人来“解决”他这叛徒的,抽筋剥骨、断手断脚,再去喂鱼。

  他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原来他很努力地绕了一大圈,专心做事,也懂得爱,却不免走向阿新横死的路。只不过阿新早走,而他还诓了人世十三年。

  紧握着戒指,他轻笑起来,唱着自己的歌:

  我从来处来那无法寻觅的源头我往去处去那无法预知的未来也许,此刻就死亡再也没有流浪的疲惫脚步那一大群影子扑上来时,他内心想着盈芳,想把她美丽可爱的容颜,牢牢刻印在心头,带到他的幽暗之中。

  ※ ※ ※

  山上的空气极好,浊气沉到底下的尘世,若有残留的,也被泥土花草吸取,盈芳常常在师父早课时就醒来,趿着拖鞋,去看暗蓝的天空,翻转成万道光芒的晨曦。



  她在这间佛寺已住了一个月,布满野芒的山林也逛了一大半,连哪棵树有新鸟蛋,哪棵树小鸟离巢,她都观察得很仔细,像个生态学家。

  自然清神,诵经净心,她已逐渐看淡那个深夜里发生的事,毕竟她毫发无伤,而那四个人比她更惨,她还为他们念过几声阿弥陀佛呢!

  只是那紧绷的心情还张在那里。她不下山,就是为了不见家志,让他去效忠北门帮,和程子风共腐朽好了!

  她不管姊夫和姊姊如何处理这件事,也不愿意听,因为怕那些免不了的肮脏词句,结果一切就慢慢沉寂了。

  沉寂后,她又想着家志,他会不会真和程玉屏走在一起了呢?他真的是眼中只见“色”的世俗男子吗?

  七月,繁花落尽,那一地的枯萎,闹进她的心底,又生出另一种焦虑来,她果真还他戒指,还划他一刀吗?而程玉屏挨刀那惨状真精彩,现在她反而想笑了。

  “盈芳姊,你怎么对着这棵树傻笑呢?”灵均一身素黑的衣服走过来说。

  这个和她名字一样灵秀的女孩子,是盈芳在智威的婚宴上认识的。暑假一到,很碰巧她也和阿姨上山,来为过世不久的外婆念经超渡。

  “只觉得有趣。”盈芳笑笑说:“你也来散步吗?”

  “不!我来找你的。”灵均说:“你姊姊和倩容姊来看你了,她们正在大殿和我阿姨说话。”

  盈芳急着奔驰而去,跨灌木穿小径,而且一面决定,如果姊姊再央她回家,她就不再拒绝了。

  大殿庄严古朴,黑建筑加灰石地,让人一见心沁凉。

  但更教人凉得舒服的是灵均的阿姨,她是盈芳见过最特殊的女人,很美,美得无色,像透明的水晶。也因为如此,她四十出头了,仍清得像二十来岁,彷佛是灵均的姊姊。

  对了!是观音,那是最适合方阿姨的形容词。这几日和她谈话,盈芳的心开朗许多。

  “你在为感情的事烦恼。”方阿姨微笑地下结论。

  感情?那是男女之间的,怎么和家志有关呢?家志是兄长、朋友、保镖、罗唆兼讨厌鬼……唉!愈说愈迷糊,倒让她好几夜翻来覆去,睡不成眠。

  盈芳走近她们三人。敏敏和倩容都是美女,但站在方阿姨身旁,一个太娇贵,一个太细致,都不如人家清雅得自然、灵气,只有灵均遗传一些,而她自己最糟,是有些张狂不拘的野气。

  “倩容,你怎么也来了?我以为你和俞智威回美国了呢!”盈芳一到便说。

  “智威有些事,萨国战后重建的捐款手续也还没完全,所以再留两、三天。”倩容说:

  “我今天是上山来拜方婆婆的。”

  “那我们走吧!师父要念第二回合的经了。”灵均催着阿姨和倩容说。

  剩下敏敏和盈芳两姊妹住偏殿的花园走去。

  “该回家了吧?”敏敏说。

  “怎么?向姊夫借来的会计,应付不了我的工作吗?”盈芳开玩笑地说。

  “是呀!大家都很想念你呢!尤其小立,天天吵着要找阿姨。”敏敏笑说。

  家志呢?姊姊不提,盈芳也不好意思问,只暗示说:“其它呢?呃,我是说那件事情……”“那四个人都找到了,程子风不敢怎么样。”敏敏说。

  唉!还是不讲家志,她实在急了,干脆自己提。“刘家志没有再烦你了吧?”

  “家志两个星期前失踪了。”敏敏迟疑一下说。

  “什么?”盈芳抓住姊姊的手,没注意劲道之猛。

  “家志脱离了北门帮……”敏敏说。

  “什么?”盈芳又叫一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怎么说嘛!你根本一听到家志的名字就歇斯底里,谁敢提呢?”敏敏很讶异妹妹的激动。

  “这是大事呀!家志怎么失踪了?”盈芳慌忙问。

  “两星期前我还和他碰面,后来智威想要找他,发现他人去楼空,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就像一阵风消失了。”敏敏皱着眉头说。

  “天呀!他会不会有危险?程子风心狠手辣,他们黑社会最爱报复了!”盈芳揪着心说。

  “家志说不会,说他义父已走回正途……”敏敏说。

  “他那笨蛋,永远不会说他义父的坏话。”盈芳匆匆住禅房走,说:“我们快回台北找他呀!”

  “你不是说恨他,不再理他了吗?”敏敏追着妹妹说:“你干嘛又趟这淌浑水呢?”

  “我不趟,谁来趟呢?”盈芳哭丧着脸说:“你们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真正想帮助他,他好可怜哟!而且他脱离北门帮,是我强迫的!如果他有个差错,都是我害他的,我也不要活了!”

  敏敏没想到妹妹的反应会那么强烈,甚至连死活都出来了。她回想那日家志异于平常的沮丧和拒人千里,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对了!姊,家志给我的信呢?”正在收拾皮箱的盈芳问。

  “我照你的指示,都还给他了呀!”敏敏说。

  “哎呀!他还真拿回去了,真笨!连一点线索都不留给我,真没见过那么迟钝的人!”

  盈芳说着,竟掉下泪。

  “盈芳,你早就原谅他了,对不对?”敏敏轻问。

  盈芳不答,泪珠愈来愈大滴,湿了手背。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还一直要求见你,对你觉得抱歉。他强调他和程王屏真的没什么,也根本不在乎她……”敏敏藉机会说出家志的心事。“他违背了程子风,找出那四个欺负你的人;你不理他,他非常非常难过……”

  “别再说了,我都知道了……知道了……”

  盈芳走出禅房,往一片绿竹林走去,哭声隐在风里。

  仅那简单的陈述,她就能感受他无言的痛楚。他说她入地狱,他就永远在下一层,现在她是不是把他推入无底的深渊呢?

  手划过一根根细长的竹,也像岁月流过。这五年,她一直在依赖他成长,用尽各种手段牵制他,想把他由别处移植到自己的生命里。

  他有她的秘密,也曾和她肌肤相亲,她不必在他面前遁形,就做她自己,因为他们心意如此相通。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像他,及对她的意义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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