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四月紫花开”
近日在养草坪,浇水、施肥、除野草、杀虫,样样不可少。但新生的草,怕雨季、怕酷阳,总是绿一阵黄一阵,娇嫩得令人烦恼。
一旦又在做“草奴”,偶一回头,发现平常不太费心的小灌木,开了朵朵的小紫花,有深有浅,有纤纤绒毛,朦胧地像云又像雾,似在说:
“别紧张,我们很容易养活的!”
《四月紫花开》的书名就是这么来的。
写家志和盈芳的故事时,我一直想着一位朋友。
她十二岁就爱上一个男孩,两人一样出身贫穷,一样有理想抱负。他们的爱情,深深的、纯纯的,等于生命。
但环境艰险,爱有时只成为阻挠,为了不忍他埋没才华,她离乡远去,把他让给一位富家千金,希望他能飞黄腾达。
多年后,她已是枝头上的凤凰,回到故乡,才发现男孩并没有一飞冲天,他仍住在原来的屋子,娶一个平凡的妻子,做一份恰能温饱的工作。
那么,往日的牺牲又是所为何来呢?
她站在街角,忍不住呜呜哭着,无法遏止的悲痛呵!
如今她有富裕的生活,爱她的丈夫,可爱的儿女,算不算是梦碎、心碎了呢?
从那时起,她得了严重的忧郁症,老是梦见那男孩,也一直有从高楼跳下来的冲动。
当然,家志和盈芳有个快乐的结局。但因为我那朋友的影响,所以费劲绕了一个好大的圈,才能回到原点,写得我有些伤筋折骨。
总之,爱不要太深,不要太浅,爱要爱得刚刚好。
附带一提的是,这本书中,除了《紫晶水仙》系列的人物外,还暗藏着我其它故事里的角色(有的已写,有的尚在脑中),他们都是突然从我笔下蹦出来的;我这才发现,我的书其实都是有关联的(同一个作者嘛!不过,再一次被小说中角色掌控,感觉有点恐怖就是了!)
希望你们在看到这些“不速之客”时,能发出会心的一笑。
另外,谢谢宛菁、虹仪、艾安、秀樱,你们的信都是我最大的鼓励,不知你们收到我的谢卡没有?
最后,记上雪莱的一段诗句,足以描述这本书里的纠葛和挣扎,也一直存于我心的:
我太像你:难驯、迅速而骄傲
时光的重负困住我,把我压倒……
我碰上人生的荆棘,鲜血直淌……
楔子
小小的阁楼十分阴暗,向阳的一面只有一扇窗,结着厚厚的白垢,早就透不进什么光线。斑驳的窗沿有暗红的印迹,是几年前凶杀案留下来的。
恐怕就是那股血腥味吧!盈芳皱着鼻子想。她从不接近那扇窗,因为它散发出一种气味,不是一般的肮脏熏臭,而是类似坟墓里死尸的烂蚀腐朽。
她发誓,曾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白衣女子,在窗外浮漂着;但她不怕,因为在窗内的她,也像个鬼。
坐在床板上,她安静地等着,恍若在古墓中,一条蛰伏缄默的虫。
突然一个拔尖凄厉的哭声传来,空气地板全晃动着,虽是她听习惯的,却仍令她止不住的颤抖心悸。
“不要哇!我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叫我去!”一个女孩哭喊着说。
“不去的话,你就给我死!”凶狠的男声吼道:“被狗啃,被老鼠咬,去给我死得干干净净,免得浪费我的米食!”
接着是一阵棍棒夹打的混乱,尖嚎怒骂中,有物体滚落楼梯的咚咚声,小阁楼摇动了好几秒,屋顶似又坠下几分。
淑卿又摔下来了,恐怕免不了鼻青脸肿和流鼻血。
这是李家常有的日课,放暑假后,淑卿满十三岁,更是每天一顿毒打,大家都知道,李进财又准备要卖掉第三个女儿了。
“我哪是卖她去当妓女?!”李进财大嗓门地对左邻右舍强调着,“我才没那么笨!阿卿比她两个姊姊漂亮、聪明多了,我当然不会糟蹋她!这回是上歌厅唱歌哩!以后唱出了名,上电视,金银财宝滚滚来,到时才要感谢我呢!”
骗人!骗人!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歌厅,一进去就等于妓女,没有人能全身而退,更没有人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就如同一朵洁净的花,落入泥土,便死亡腐烂了。
在无声的抗争中,江阿坤冲进来,对着盈芳叫:“该你了!你今天非给我去唱不可!你哥哥不在,今天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了!”
“我不去!不去!不去!”盈芳一迭声地说。
“你娘的,不去也得去!”江阿坤像要翻屋顶地叫嚷:“吃我十二年的米食,今天不来个总算帐,我就他妈的不是人!”
他说若就操起身边的一把黑伞,像举武士刀般的架式,就朝盈芳没头没脑地劈下来。
她很直觉地住床底躲,黑伞打到床板上,啪地一声,伞骨歪成一个很奇怪的角度。
江阿坤劈落了空,不禁老羞成怒,又拿伞尖死命地往床下戳刺,盈芳像一只仓里无助的老鼠,闪着、爬着、哭着。
突然,整个床板被掀了起来,盈巧还没有看清楚,就被落下的铁伞狂打,痛彻心扉呀!
她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头和脸,脊背则一寸寸被打得彷佛要折断般。
“好啦!别打了!打成残废,不就白养了?!”有邻民劝着说。
“残废?我还想打死她呢!”江阿坤忿忿地说:“养她这么大,连叫她工作赚钱都不肯!人家比她小,都给父母穿金戴银了,她给了我什么?一堆霉运而已!”
盈芳忍着火灼般的痛,心里喊着妈妈。如果妈妈在,绝对不会让这种可恨又可怕的事情发生。
可惜她只有父亲,一个好赌、酗酒又不务正业的失败者,一心只想卖儿鬻女。生在这样的家庭,除了怪命运乖舛,又能怎么办?
生于朽木间的虫,只能沿着腐败的路爬行,终生都在烂泥、毒沼、菌尸之间,树梢金黄的太阳,阳光下青翠欲滴的叶子,如此耀眼美丽,又如此不可攀附。
为什么同样是人,她和淑卿却要被青春梦想弃绝呢?
那晚她们被架上了计程车,两个伤痕累累的女孩,相对无言,只能紧紧牵着手,都是冰冷无力,谁也温暖不了谁。
她们由歌厅的后门进去,窄窄的化妆间已坐满了妖妖艳艳的女孩,骨架看来不过十多岁,但有的已经丰满成熟地超乎年龄了。
在嘈杂中,歌厅老板审视她们两个,他看着比较高胖的淑卿点点头,再对又瘦又小的盈芳皱眉说:“这个可能要打些荷尔蒙针。”
“我女儿不行吗?”江阿坤紧张地问。
“还是可以上台唱唱看,有客人就中意这一型的。”一旁的中年妇人说。
接着,有人在她们身上、脸上涂满味道怪异的白粉胭脂。
盈芳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一滴消失,清纯不再,只成了眉毛削一半、眼睛嘴唇大一倍、头顶假发的小妖精。
还有那满是亮片,薄得不能再薄,低得不能再低,短得不能再短,穿著像没穿的衣服。
盈芳一身黑,淑卿一身白,两人害怕地紧靠着。
“嘿!就叫双燕姊妹,当她们是双胞胎,反正很像嘛!”中年妇女说。
有人递过纸片,要她们临时恶补歌曲。
“我不想上台。”盈芳低声说。
“到这地步,不唱也不行,否则会很惨。”淑卿轻轻说:“先唱完再说。”
这种情况下,盈芳记不住歌词,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调。在舞台的聚光灯里,下面是乌压压一片,有黑影白烟,活像冥府幽魂,一个个狰狞骇人的面孔,等着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