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真恨自己不善言词,不能如他长篇大论,骂人骂骨子里。她也恨自己的教养,让她不能出恶言。此刻她宁愿自己就如他所说的下贱、狡诈,可以用三字经、最卑下的粗话,回他个狗血淋头。嘴张了半天,她只能说:
“这是你绑我来的,我完全不是自愿,我巴不得离你愈远愈好。”
“我是架好梯子,让你顺着爬。”他又露出邪邪的笑容,“我的提议仍有效,当我的情妇,会是你今生最好的选择。”
“你……你真恶心!”
这是敏敏最凶的一句话。她又再一次被他气回房间。天呀!怎么办?她一向就是温顺乖巧的人,如今碰以自幼就被调教得伶牙俐齿、口蜜腹剑的商人,她根本不是对手。信威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对好友似敌人。对敌人又似好友;他可以在谈笑风生、毫无戒心的情况下,给你措手不及的一击;又可以在针锋相对、似无转圆时,给你来句贴心话。他简直没有一分一毫可以相信,完全猜不透他内心的真正想法。敏敏有些同情起他的生意对手,和他谈判一定是一场可怕的恶梦;若她是生意人,宁可站在他这一边,而不愿与他为敌。
“他一定是俞家老二,传说像豹的那一个。”敏敏喃喃自语着。
她的生命一向让她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如果别的女孩会如何做?投入他的怀抱?不!她不愿意顺服他,谁她都可以讲情讲理,唯有信威不行!他强迫她留在山上,她就很清楚地让他明白她的不甘心,她要斗到底。
她尽量避开信威,日子也平安过下来。三餐由敏敏准备,各人吃各的。信威来此名为度假,却整日忙个不停,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样最好,屋子内外有太多值得打发时间的地方。
木屋设备十分齐全,休闲室有一堆书籍杂志,有时代、时尚及成套搜集的世界地理杂志。此外,像文学性的莎士比亚全集,流行的汤恩美喜福会,到通俗的罗曼史、推理小说都有,可见这屋子原主人很爱看书。屋角还有桌球台、撞球台、运动器材,甚至隔一小房间放手艺方面的材料、各色布料丝线珠花,地上一篮篮是毛线及手工图案杂志,有一回她正在检视,信威在身后说:
“爱用什么,自己拿。”
反正无聊,敏敏也不客气地做起椅垫、桌巾,反正是为木屋布置,也归回原主人。
早上信威会出去慢跑,敏敏就下午散步。十一月山上已非常冷,但空气新鲜也自由地教人忍不住地想透透气。这不是一般的游乐区,所以山径很不清楚,枯草蔓盖,随着风干干地裂着。除了松柏,其他树都光秃秃的,有些连树皮都剥落,白白地闪在秋阳下。小动物很难看到,但常听到郞郞??的声音,在脚旁钻溜着。有几次,信威叫她别走太远,因为,随时会下第一场雪,地上覆着昨夜留下的霜花,细细晶莹,是雪的使者。
木屋前可眺望山谷,树一棵棵枝桠向天,形成很荒漠的劫后景象。远山有已覆雪的,皆灰褐连绵,不再苍绿,有几处颜色特别干焦,是夏天火焚的。只有回山的公路依然不变,切穿一山又一山,到达木屋,再往更高处,至今她没见过一辆车子,雪季时,想必整条路都封起来。
第一个周末,他准备下山拿信件和采购,邀敏敏同行。
“你不怕我求救吗?”敏敏问他。
“你的证件、信用卡都在我这儿。”他胸有成竹的说:“况且山下人知道我,你若求救,他们最多当成情人口角,不会多管闲事的。”
“你都计划好了,不是吗?”她说。
“当然!”他故意扬起眉说:“不但算准你得乖乖听话,还算准云朋正沉醉在妻子儿女的天伦之乐里,事情总脱不出我的手掌心。”
“根本不必算。”敏敏说:“一切本来就是你庸人自扰。”
“是吗?”信威嘴角一扬说:“我从来不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纯友谊,何况云朋如此为你奔波往返,更教人不得不起疑。”
“你为什么老把人心想得那么龌龊不堪呢?”敏敏忍不住说:“这社会仍有许多施恩不回报的人,像张大哥就是。”
“你是骗我,还是骗自己?”信威眼带讥讽地说:“人心本就龌龊不堪。像我就对你充满不正经的念头呢!”
敏敏再回也只有一句“恶心”,她干脆闭嘴。信威一身皮夹克、牛仔裤和棒球帽,状似无辜地等在他吉普车旁,敏敏只好被迫上车,并努力不理会他的嘻皮笑脸。
环山公路左弯右拐,惊险万状,比北宜公路更可怕好几倍,有一段就像蓬蓬裙,一卷接一卷,在山腰起伏着,开着都以为要直冲山崖,连一向爱耍帅的信威,也回到近中年的稳重,步步都十分小心。四十分钟车程,从头到尾就他们一辆车,人烟果真稀少。
山谷底下有一小镇,小虽小,却五脏俱全,一条街包含着全部的民生用品,有加油站、杂货店、药局、邮局、餐馆,甚至洗衣店、书店……。一路上,信威都放她四处自由看看,反正她插翅也难飞。
办完正事,信威推门进一家意大利餐厅,敏敏只好相随。
“你煮了一星期的饭菜了,我该慰劳你才对。”他说。
这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对她极尽人格侮辱的能事,现在竟要请她吃饭!
天很快便黑了,桌上浅青色雕一朵红玫瑰的灯亮了,在蜡烛形状中发出淡淡的光。音乐轻柔地荡,很有情调。敏敏感觉他一直在看她,她就是固执地不望他的方向,想当他不存在。
“你几乎是我看过电最的女孩。”他低低地说:“你使我想起那句话,浓妆淡抹两相宜。”
敏敏专心吃她的鱼排,一刀刀切得四四方方。
“有时看你很平凡,怎么不到一秒就可以变成绝代佳人?太奇妙了。”她愈不理,信威就愈要逗她,“怎么,有没有动心要当我情妇呢?”
敏敏放下刀叉,严正地说:
“我所知道的情妇是浓妆艳抹,香喷喷的,又娇又嗔,既能交际应酬,又可以唱歌跳舞,我像吗?”
“你忘了说床上功夫一流。”信威笑了出来说:“那种女人,满街都是。你这种的我倒没见过,受过高等教育,高雅出众,多才多艺。既美丽贴心又应对得体,既应付男人的肉体,又满足他的心灵需要,正是古人所称颂的红粉知己。”
“你难道没听过‘妻子’两个字吗?”敏敏回嘴,“你说的倒像妻子,我没听过这种情妇。”
“妻子?”他冷笑说:“我的经验之谈是,当了妻子,就不再是红粉知己了。”
敏敏强忍住好奇,不想往下谈,尤其不想知道他的爱情与婚姻。事实上,眼前的信威潇洒出众,他真适合穿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显出他挺拔的身材,再带一抹笑意,连美国侍女都大送秋波,表现殷勤。
奇怪,她也看过不少男人,这才初次发现男人也可以好看,雄性的气宇轩昂也能教人着迷。敏敏忍住内心不安的情绪,不该胡思乱想的,她必须对信威保持最远的距离。敏敏心无二用地,把鱼排、沙拉、小面包、饭后甜点全部吃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渣渣。
隔天,他们受邀去三十分钟车程外的一个牧场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