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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怪,是生命力。”他回答。

  雪子好不容易找了个看起来安全的沙发,才坐下,人便整个深陷,还有一只大猫窜出,身上的毛不灰不黑,眼睛是浅绿近白的透明色,看起来阴森恐怖。

  “那是‘阿千’,是这里最老的房客,据说有一百岁了,不过它有九条命,会死而复活。”英浩一本正经的说。

  “别那么孩子气了。”雪子努力坐得端正地道:



  “你下星期要回东京吗?”

  “不回去不行,‘洛伊’春季的企画要做最后的定夺。”他说。

  “真没想到你小时候学的美术和音乐,竟能帮你创出一番事业。”她称赞着。

  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英浩从小学钢琴和画,因有些天份,屡次得奖,便被视为神童;后来他明白,家人绝不允许他当音乐家及画家时,便拒绝再学习。

  “我也非常意外,没想到有人会喜欢我的想法,销售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他只淡淡的说:“一切只是外在和包装,它们起来得快,也跌落得快,我并不期待我’会流行很久。”

  他一边说,一边闲闲的在电脑上敲几个音符。



  雪子对这侄儿常有无可奈何的感觉,他对什么都不当真、不在乎,名利虽俯拾即是,他却不当一回事。

  外人看他是傲,家人看他是怪,没有人能管得动他。

  “姑姑,你这趟飞来,不是要讨论我的工作吧?”他漫不经心地说,并在圆桌前调一种琥珀绿的颜色。

  “ROY,”雪子叫他的英文名字,然后顿一下才说:“你姑丈可能有外遇。”

  他太惊讶了,不自觉的扬起唇角,笑了起来,这个笑带出他脸部生动的表情,把原本严肃的样子转为潇洒迷人,回到他翩翩佳公子的本色;可惜他很少笑,除非情况特殊。

  “是谁造的谣?”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造谣,我还有照片呢!德威连避都不避。”雪子翻出证物说。

  拍照的技术很好,背景一片模糊,把男女主角清楚的烘托出来。

  德威笑得很开心,仿佛年轻了十岁,那种溢于言表的快乐,甚至在家里都不常见;那女孩得长得很秀净,一双眸子尤其明澈,英浩可以想像她凝视或眨眼时,会漾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她正看着德威,眼中有着专注与崇拜。

  英浩的眉头皱了起来,只说:“这不能证明什么。”

  “是不能。”雪子说:“所以这一趟我来,就是要你去台湾帮我查。”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姑丈呢?”他建议说。

  “这种事我问不出口,而且我也不想惊动任何人。”雪子说:“ROY,姑姑只能信任你了,如果这照片只是个误会,大家都可以安心,如……”

  “没有如果。”他简洁地说:“我去!我会洗刷姑丈的清白。”

  雪子站起来,鞠了一个日本式的躬;她的脸仍如先前那般的苍白,不像英浩那样的有信心,婚姻之事,冷暖自知,她和德威之间的问题,早非一朝一夕了。

  “谢谢你。”她轻声说。英浩送雪子下楼,看她的车缓缓往山下驶去。

  他一直是这桩婚姻的见证人,印象最深的是德威惯常的彬彬有礼,对妻子真是做到了“相敬如宾”的态度。这样一个律己遵礼的人,怎么会有外遇呢?

  那张照片必有个合理的解释,他会查出来的。

  第四章

  农历新年后,台北街头又恢复平日的繁忙景象。

  英浩由饭店走出来,他一头及肩的发、皮衣、牛仔裤和墨镜,更凸显他略带野性的帅气,惹得路人频频回首。

  他已习惯这些注目礼,若在东京街头,还得防被洛伊迷包抄围挤。他真不懂,自己只是制作了几个音乐带、音乐会,做几件艺术品,最多写几篇旅游见闻罢了,怎么名利就像滚雪球般不请自来,有时还要逼得他仓狂而逃呢?

  记得他幼承庭训,第一课就是镰田家族如何创业维艰,如何守成不易,才有今日的企业王国。

  祖父常说:“我们要有乃木大将军的精神!”

  所谓乃木精神就是刻苦自励,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一桶冰冷的水往身上浇。

  “祖父和父亲一生都维持这个习惯,英浩还记得小时候他和两个哥哥,由床上被拎到屋外,一桶水灌顶的滋味味。夏天还好,若在冬天那简直是酷刑,有几次他都以为自己无法‘解冻’了。

  他常想,难道不冲冷水,就不能成大器吗?

  “你的成功,是五彩泡沫,不着地的,就像水上的舟,说翻就翻。”父亲警告他说。

  “你卖的就是那张俊脸,那身颓废的贵族气质。”他的经理长夫说。

  长夫有野心、善经营,英浩只要交上几个灵感,偶尔露个面,他就有办法变成数不清的钞票。

  讽刺的是,钞票是英浩最不缺乏的东西,有时甚至还多得令人厌烦。

  走过俞庆大楼,他知道这个周末,德威去了日本,他想乘机找到那个叫方灵均的女孩,弄清楚她和姑丈间的真正关系。

  据莫浩多日来的查访,德威确实和那女孩有“来往”。他常去学生公寓看她,偶尔带她出去吃大餐,买礼物给她,还开车送她回桃园。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年男子和少女的“不伦之恋”,但英浩认识德威太久了,总无法相信他会做这种违背道德良知的事。

  拦了一辆计程车,才找到一个晓得“双月花圃”的司机。

  一上车,那个也有及肩长发的年轻司机就说:“很酷呀!你的头发是在哪里剪的?”

  “东京。”英浩用标准的中文回答。

  “哦?你是日本人吗?”司机由后视镜看他一眼说。

  “我是台南人。”英浩转说台语,并用母亲的籍贯。

  “你有演电视吗?”司机又问。

  “没有。”他简短的回答。

  “你应该去当男主角,保证会红哟!”司机隔了一会儿又说:“你是民进党的吗?”

  英浩搞不清楚,但他听外祖父和舅舅们常提这个名称,于是点点头。

  司机一兴奋,便口沫横飞的说起话来,国台语夹杂,超越了英浩能够理解的程度。

  车子总算进入山区,英浩想着要如何摆脱这充满了政见的空间。

  “还有多远才到花圃?”他抓到一个空档问。

  “十分钟。”司机喘一口气,又继续发表高论。

  “我在这里下就好了!”英浩马上打断他说。

  他匆匆付钱,遁入一旁的小泽,走了几步,才发现皮外套和墨镜忘了拿,好在皮夹仍再手上,他也不希望司机为那两件小东西,又回来对他说上一大堆话。

  二月初的台湾,虽不下雪.但山风吹来,仍是是寒气森森。英浩身上只剩旧运动衫,褪青的棉布上锈了一个“R”字,料不厚,所以御寒的效果不佳,于是他干脆举步慢跑,用运动来逼出体内的热能。

  午后的森林,叶子吸足了阳光,花朵抬了一早上的头,都显出一种慵懒的恬静气息。

  他不知道小小的山也有这么多争奇斗艳的色彩,紫如星的小花,纷闹的红缨,粉团团的杜鹃。他特别注意绿色,这是洛伊今春的主题。

  丛林绿、海洋绿、芽绿、柠檬绿、荷兰翘摇绿、莱姆绿、薄荷绿、葵青绿、翡翠绿、黄石绿……还有他一直想调出的琥珀绿。

  或许是因为职业本能,他脑中闪过各种绿的英文名同,眼睛则忙着观察绿在光彩及水气中的色谱变化,结果一个不小心,脚绊到树枝,人滑了一大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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