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订了亲,一生就决定了,有没有感情都是一样。”湘文低声说。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见她不语,芙玉又说:“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对我大哥说比较好,他脾气倔强,不太听人劝,若你不狠绝一点,他是不会断念的。”
怎么狠绝呢?湘文实在怕见他,每见一回,就愈心向着他,他像一块磁铁,远远的,就将她的思绪都移了位,再也无法单纯贞静。
她是有强烈依附他的冲动,但后果却令人不寒而栗。光是那些不贞不洁、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私订终身……等的骂名,她就承担不起,更遑论其它更严苛的惩罚了,不是吗?
※ ※ ※
等他们能毫无阻碍地见面,已是探病的十天之后了。
芙玉陪着湘文到后山,还不断反复说:“我自己也没什么主意,只觉得这件事是不对的。我大哥很有说服力,你一定要坚持立场,强硬一些,否则是斗不过他的。”
斗?她从来就不想和他斗啊!
当她看见坐在巨石上笑吟吟的宗天时,一股冲动几乎令她昏眩。他是那么的俊逸迷人,深情的眼,含笑的唇,将她带回了琉璃河畔初遇时的惊心动魄。
“湘文,你终于来了!这十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度日如年能够形容。”他迎了上来,笑容灿烂地说:“你身子好了吗?西药吃了没有?还咳不咳呢?”
“都好了,谢谢你的关心。”湘文不敢看他,努力用平常礼貌的口吻说:
“我今天真的不该来。芙玉把你的话都告诉我了,而我的回答是,我不能毁弃我的婚约,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提那些……嫁娶的事了。”
宗天的笑不见了,脸部一僵,彷佛春天罩上了冰雪。他强迫自己冷静的说:
“就这样吗?你甚至还没开始听我心里的话。你不是来探我的痛吗?我以为你对我有一些起码的关怀和情意,我能够感觉到的!”
“探病是湘秀强拉我去的,真正对你有情的是她。”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稍安勿躁,不能再坏事,不能再弄得一团糟。湘文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自然会害怕,但她也应该很容易被说动,只要他有耐心,和颜悦色,把事情分析清楚,她就会不忍心再辜负他的一片深情了。
“可是让我动心的只有你。”宗天发自肺腑地说:“感情之事不能勉强,就如同一切事情都有自由意志。湘文,你有权利去反对包办婚姻,有权利去拒绝嫁一个没感情的人,国法不会判你,家法不会判你,因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说的简单,因为它是理论,是想法,但真正实行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湘文摇头说:“它会造成可怕的结果,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你就错了!我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婚约的解除,它们不但没有万劫不复,而且是一种解脱,一种走向幸福生活的前提,它早已成了新中国的一部份。”宗天热切地说。
“但它却不是汾阳城、夏家、范家,还有你们秦家的一部分。”她稳住情绪说:“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事。婚约的解除或许是解脱,但也同时带来许多的伤害。像夏家人的愤怒,我家人的不知所措,甚至你家人因为你卷入所引起的尴尬,你都不曾考虑过吗?”
“我当然考虑过!但这是他们非接受不可的一个新趋势。我早就计划好了,如果他们一意顽固,我就带你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坚定地说。
“这……这不成了私奔?”湘文的脸微微发白。
“私奔或追求幸福,随便你怎么说。”宗天看着她说:“湘文,我爱你,愿娶你为妻。你愿放弃一切,跟随我吗?”
她的心在拉扯着,如此痛,而拉的人不只是宗天,还有死去的养父母,挚爱她的亲爹娘。
“不!我无法做出伤害我爹娘的事。如果我失信退婚,他们会终生蒙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她用仅存的理智说:“而你因一己之私弃奉恩堂于不愿,又于心何忍呢?”
“事情不会到那种地步的。或许夏家也是很明理的人,只要你提出解除婚约的理由,他们说不定会欣然同意。”他有些沉不住气了:“然后我就可以明正言顺地娶你过门。”
“夏家不可能会同意的。他们年年催婚期,送的是贵重的礼,非常在意这门亲事。”她试着说:“他们既守信诺,我又如何提出退婚的要求呢?”
宗天没想到她小小的脑袋里,竟有这么多固执的想法,像千年树的根,深深扎进土里,拔都拔不出。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有理由反驳。”他神情沮丧地说:“你东一句范家,西一句夏家,为了他们,你真宁愿牺牲在封建婚姻下,过着没有自我的生活吗?”
“我一直认定自己是夏家的媳妇,从来不觉得那是牺牲,这些话都是你说的。我当然有自我,我父母教我要守信守义……”湘文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去他的信!去他的义!”他盯着她,强迫她抬头,“看着我!这个有自我的你,是真的快乐吗?”
湘文的肩被他抓得好疼,心中更添委屈,有些失控地说:“我本来是很快乐的,但你出现后,说这个又说那个,弄得我好心烦,好痛苦。我的命运都已经决定好了,你为何要来颠覆它、破坏它呢?”
她的反问让宗天连退好几步。所谓话如利剑,他第一次尝到被狠狠刺伤的滋味,于是再也顾不得不理智、冷静或任何耐心,他激动地说:“弄了半天,原来我只是颠覆、破坏,只是你的痛苦?所以你自始至终都对我无情,从头到尾全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是不是?”
“我……我不懂什么有情无情,我只知道女子有三从四德,有女诫女则;
而你要我做的事,都是为社会所不容的……。”湘文说不下去了,他脸上的悲伤愤怒让她又难受又害怕,泪水不听使唤的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像孩子一般,在古柏树旁哭着,沾湿的睫毛眨着泪凝的眸子,楚楚可怜,教人不忍苛责。
她的硬咽声声敲在他耳里,他如消了气的皮鼓,长长地叹一口气说:“能说什么呢?我现在才明白,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在封建高墙之内,我在高墙之外,虽共饮着汾河水,共看着扮河日,但却相差了几千几百年,永远无法交流,无法沟通。”
“我……对不起……”湘文觉得好内疚,愧于她的落伍、守旧、怯弱及不够勇敢。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宗天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淡淡地说:“我一向自以为是,常一意孤行地去打扰别人的生活。原谅我的一时忘情,我以后再也不会‘破坏’你高墙内平静的日子了。”
这不正是她要听的话吗?但她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泪眼模糊,更难以自持地说:“不,是我不好……我无法对家人狠绝,只有对你狠绝了……”
“不要再说了!既拆不掉高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宗天转过身,捏紧拳头说:“你不必怜悯我,替我难过。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只不过是看错了人,又如何呢?”
是呀!大丈夫何患无妻,她又何必伤心欲绝呢?以宗天的堂堂相貌,多少姑娘心仪于他,现成就有一个慧梅,她怎么忘记了?